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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反应就是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的?

“周声”是个富二代,储钦白怎么也不会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这话是分明是对着周声说的。也对,储钦白是谁?他一个见惯尔虞我诈职场的人,自己之前还意有所指以此拒绝过他。

他哪是咬住了就轻易松口的人。

但是周声依然觉得身体在发凉。

瞒到现在,他没想过有被戳穿的一天,失忆已经不能当做借口,面对储钦白他也撒不了这个慌。

他喉咙干涩发紧,再次确认般,轻声问:“你在说什么?”

“听不明白吗?”储钦白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温柔很多,可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没打算停下来,继续看着他,声音落地而起道:“或者你想否认?周声,1945年尾,禹城遭遇过的最大的那场轰炸,记得吗?”

轰一声响,爆炸接连在他眼前出现。

人群哭喊着尖叫,焦黑的墙壁和被血染红的泥土,组成了那幅世纪灾难现场。

周声脸上一寸寸血色褪尽,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过那一天,身边的相熟的同志一个接一个死亡,死守并未等来好消息。

那场雪太大了,浇不灭城市的火,看不见天上的光。

储钦白见他霎变的脸色,心跟着揪了起来。

从大致的死亡时间,储钦白能查到当年有关的具体资料,就是这场大轰炸了。根据教授所言,再结合史实,问这话本是试探,但周声的反应,证实了这猜测。

储钦白再说不下去,直接上前把人拥进怀里。

侧头亲了亲周声的头发,哑声说:“对不起。”

周声的声音因为贴着储钦白的衣服,有些模糊,“你说什么对不起。”

他一动不动,再没有其他反应,不反驳,又像是默认。

储钦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是太心急。

储钦白摸了摸周声的后背,问他:“冷吗?”

“不冷。”周声闷声摇了摇头,过了会儿,恍惚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储钦白再不忍,也知道此刻不能退了。

稍稍松开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放到周声面前。

周声没有伸手去拿。

只是尽量睁明眼睛看着眼前丁点大的旧照片。

经年累牍,他都忘了,还有这样一张照片。

范秀云穿着旗袍在对面笑道:“声声,你站过去一点嘛,你小舅舅可不是每年都来的,得拍下来做个纪念。到时候再让你小舅舅带回去,你外公外婆可都惦记着你如今长高没有呢。”

周兆堂坐在院子的石桌上看报纸。

听见声音看过来。

对着范秀云说:“你就别在那儿瞎指挥了,让他们自己拍。”

身边比他高了不少的范仲青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得露了牙,冲着对面照相馆上门的人豪迈说:“就这样拍,可得把我和周声声拍得好看一点。”

院子里负责打扫的,还有家里负责煮饭又特地出来看热闹的阿姨等人全都笑了起来。

周声挥舞在手里的小树枝乖乖垂下。

看着对面,白光一闪,画面定格在1923年夏。

周声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储钦白。

储钦白见他惶然的表情,硬了心肠,“因为范仲青就是你的小舅舅,所以你才会对他那么熟悉对吗?父亲可唤周兆堂?母亲是否名叫范秀云?都是当时的贵门高知,而你周声,锦绣前程堆里长起来的小公子,留洋潜回国替父翻案,接手周家产业后摇身而上的周老板。”

储钦白说完,伸手擦过周声的眼皮。

触下来一滴眼泪。

透明水珠,晃得储钦白的心都开始跟着颤。

声音越发嘶哑,掌着周声的侧脸,像是看透了他,轻声:“可惜后来的事情就不甚清楚了,周声,捐赠的物资一笔接着一笔,斡旋成全的事情上至影响时局,下到商会斗殴,为什么还是要走那条路?何至于此?”

等不及看清黎明。

周声终于闭上眼睛,再含不住剩下的泪。

哽声回应他:“因为有需要。”

这就是满门忠骨家的遗风吗?

成全了眼下这个穿过世纪,站到自己面前的人。

周声承认了,因为有需要就是他对于种种问题的答案。

储钦白心中大恸,不再继续。

再次伸手把人抱紧。

周声埋首未动,又过了会儿,恍然轻问:“储哥,你都不害怕吗?现在在你面前的,说难听点,可能都不算人了。”

储钦白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捅穿了一样。

他从来不知道,周声原来是在意这个的,看起来如此坚定不疑的人,从尸山血海里挣脱,依然不觉得自己完整。

储钦白眼底浸了红,蹭了蹭周声的耳朵,“所以,这就是你一开始拒绝我的理由?”

周声:“或许不知道哪一天,我就突然不见了。”

“闭嘴。”储钦白咬了咬牙,禁锢着人道:“是人是鬼你以为我在乎?这辈子你都只能在我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周声听见这话,顿了顿,突然卸了浑身的力。

骤然被戳穿的秘密其实震惊和麻木居多,虽然他打算隐瞒到底,但发现这一切的是储钦白好像反而不觉得意外。

扫墓回程那天,踏出一步。

心上的那种悬而未决,到了现在,反而有种落回心里的感觉。一向信奉自然科学的人,不觉荒唐,也能说出不在乎是人是鬼的狠话,再说,你哪里都不能去。

这确实像是他能说出的话。

骤然破开的真相,导致储钦白始终觉得像抱着一片虚幻,落不到实处。

抱着人的间隙,捏着后颈,说:“从今天开始,搬来这里吧。”

“我……”周声还是想反抗。

储钦白不肯松手,告诉他,“这里虽然面积广,但出了栖园不到半里,就是高端别墅群,不至于过分安静。邀客上门,工作上的接见会谈都可以选在这里。 ”

“那你呢?”周声还没从刚刚的冲击里回转,挑着最明晰的问。

储钦白:“你可以把我私藏在这里。”

周声在一片混沌里,跟不上思路,露了个疑虑的音节。

夕阳余晖下,储钦白喟叹,“原本想征求你意见,还你记忆里关于住所的样子,但是想想,又不愿。这位周少爷,薄礼相赠,栖园算我送你的私邸,望你从此落于归处,以此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