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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不想去,嗫喏道:“老祖宗……”

贾母推他:“去吧,快去吧。”

贾宝玉无法,只得去了,临出门前还回头看了黛玉一眼,可惜黛玉只和三春说话,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宝玉走了,黛玉也松了一口气,方才宝玉眼神快粘在她身上了,平白叫人恶心。

且不说男人在外院如何热闹,女眷们在一处左不过说笑吃席罢了,如今过年,又加了一项看戏,图个热闹喜庆。

不多时人到齐了,众人便入席开宴,黛玉与王熙凤坐在一处,时不时咬耳朵,一开始说铺子里的事,后来不知怎么就说起了迎春的婚事。

迎春年纪不小了,她比黛玉还大三岁,过了年已经十八了。这个年头过了二十就是老姑娘了,没成亲的少之又少,而迎春还没定亲呢,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王熙凤叹道:“上至老祖宗,下至我那公公婆婆,全没一个提这事的,浑像忘了家里还有这么大一个姑娘似的,我这做嫂子的纵然有心,也不好说呀!”

“怎么不好说了,”黛玉捏着块蜜饯细声道,“嫂子是二姐姐的亲嫂子,替二姐姐打算原是应该的,谁还能说你什么不成?二姐姐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更是只有感激你的。叫我说你便留心些,若有合适的人便与外祖母提一提,她老人家若是不愿意,自己便该上心了。”

王熙凤若有所思:“你说得也对。”

是该给贾母提个醒了,否则真耽搁了迎春,回头又是她的不是。

王熙凤细细琢磨,“叫我说二妹妹性子太软了些,最好别去高门大户,不然非得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只选那门户简单些的,家世差些也不要紧,有咱们家在,日子总不会太差,要紧的是人性子好,到时候她只管想做点什么便做点什么,日子才自在呢。”

黛玉也点头,王熙凤想得倒是极好的。

然而王熙凤说完便叹了口气:“可惜我一时也不知上哪给她找这样的人。”

她接触的不是家里下人就是其他高门大户,这样的门户还真没接触过。

倒是黛玉心里一动,师兄倒是认识不少这样的人,帮着他办事的、军医学院的学生、战场上认识的将士等等,很多都符合这个条件。

她正要说话,便有一妇人过来打招呼:“林姑娘。”

黛玉瞧这人脸生,仿佛没见过。王熙凤笑着介绍:“这是南安王府的大奶奶。”

“我母家姓陈,小字惜儿,你们叫我惜儿便是了。”

黛玉和她又不熟,哪会叫这么亲切,只笑道:“我还是叫你嫂子吧。”

“林姑娘神仙似的人物,能得你叫一声嫂子,我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呢!”陈氏拉住黛玉的手,“早听说妹妹了,一直想见见,今儿可算有机会了。我一见你就喜欢的紧,咱们可得好好说说话才成。”

黛玉含笑点头。

陈氏和黛玉说了会儿话,也没有待多久,不过一刻钟就走了,倒是极有分寸。

待她走了,王熙凤对黛玉挤挤眼,低声笑道:“今儿比往年都热闹,全是为着你来的。”

别看他们有个四王八公的名头,其实早在权贵圈边缘了,等闲哪有机会见皇子福晋啊?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自然巴巴跑来了。

黛玉白了王熙凤一眼:“别胡说。”

王熙凤轻哼一声,也不和黛玉辩解,只笑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黛玉这才想起来方才在说迎春的婚事,正要继续说,又有人过来打招呼,只好停下话,再次被迫开启社交模式。

大约有人开了头的缘故,之后不断有人来说话,黛玉俨然成了贾母之外的另一个中心,贾母倒是乐呵呵,瞧着比平日还高兴些。

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史湘云指着台上大声笑道:“那小戏子长得倒像一个人,你们可知是谁?”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那台上正有一小旦咿咿呀呀唱着戏,看模样竟和黛玉有五六分相似。

现场登时就是一静,史湘云这话实在没有分寸极了,戏子是什么身份?那是下九流,只比娼妓略好些罢了!用她与千金贵女相比,这是打谁的脸呢?

这是打黛玉的脸,但也不仅打黛玉的脸!今儿贾家才是东道主,宴会上出了这样的岔子,贾家不丢人吗?更不要说黛玉不仅是林家的姑娘,还是皇家未来媳妇,寻常人家媳妇被比做戏子都要发怒的,何况皇家?

贾母脸登时就拉了下来,宾客们也纷纷在心里摇头,暗道这史姑娘不论有心还是无意,这脑子和教养都实在不好。

这里原还有几家打算为自家孩子聘史湘云,立时就打消了念头。

史湘云不知旁人所想,见没人接自己的话,不免有些尴尬和委屈:“我说的不对吗,她长得就是像林妹妹啊!”

众人:“……”

这话实在没法接!难道叫她们好生分辩分辩到底像不像?那更不成样子了!

正和黛玉说话的北静王老王妃便拉住黛玉的手呵呵一笑:“方才说到哪儿了?”

只当没听见史湘云的话,不搭理就是了。

其他人也说话的说话,看戏的看戏,不一会儿又热闹起来。

史湘云被架在空里,一时极为尴尬。眼眶一红,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三春瞧瞧黛玉,再瞧瞧湘云,探春、惜春素来和黛玉交好,这会儿生气还来不及,自是不管湘云的,迎春又是个木头性子,只搅着帕子低头不说话。唯有宝钗拿了帕子给湘云擦眼泪:“我素来知你心直口快,只是今儿场合特殊,怎得说出这样的话来?”

史湘云推开她道:“我说错了不成?她是千金小姐,她是皇亲贵人,人家和她长得像便成了不是了?我倒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她擦了擦泪道:“我知道,人家现在成了高枝儿了,你们都向着她,只一味作践我,罢了,一会儿就家去,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宝钗:“……”

哪怕好性儿如宝钗,也被这话气得倒仰。什么攀高枝儿,这是说谁势利眼呢?

亏得宝钗端得住,一片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叫人指着鼻子骂也没失态,只端庄一笑:“史妹妹多心了。”

然后就不说话了。

这回可是彻底没人理史湘云了,她硬挺着熬了一会儿,终究没等到宴会结束,找了个机会便回家去了。

众女眷瞧见了不免又是摇头。

王熙凤轻哼一声:“走便走吧,她说她的,你别和她生气,倒伤了自己身子。”

黛玉笑道:“我还不知道她么,和她置气做什么?”

这场宴会还算和乐地结束了,黛玉还特意赏了那小戏子一个荷包。等送走了客人,贾母歪在榻上想心事。

鸳鸯奉茶时隐约听她咕哝:“罢了,不合适。”

鸳鸯心里一跳,她是知道的,老祖宗最近盘算着给宝二爷定亲,原在宝姑娘和云姑娘之间犹豫,如今云姑娘闹了这一出,怕是老祖宗下了决心了。

史湘云自是不知她一句话给自己惹来多少麻烦,又失去多少东西。她如今还委屈着呢。

而胤祚当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眉毛便是一挑。

这大过年的,史湘云便叫林妹妹不自在?他不能对一个闺阁女子如何,但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对史湘云有教养之责,总不能逃脱干系吧。

所谓有困难找靠山,胤祚当即向康熙告状。康熙本就疼爱胤祚,况且此事确实有辱皇家尊严,于是大过年的,宫里就下旨斥责史鼐和史鼎。

史家,史鼐和史鼎率家人接了旨,一家子脸色都不好看,还要挤出笑脸送传旨内监出去。一回头史鼐夫人就对史湘云道:“如今可知道错了?你那一句话不要紧,这不,扭头宫里就找补齐了!”

史湘云当时没说话,回去却和翠缕抱怨:“我便知道,我父母都不在了,叔叔哪能真心待我?不过是接了我父亲的爵位,怕人戳脊梁骨,面上应付罢了!素日便叫我做针线,唯有去了贾家,老祖宗疼爱小辈,才能自在些。如今我得罪宫里连累了他们,他们便不乐意了,哪还记得我受了什么委屈。”

翠缕怎么拦都拦不住,到底叫史湘云说了个尽兴。可这院子里不是所有人都向着史湘云的,这话很快传到史鼐夫妇耳朵里。

史鼐夫人气得直掉眼泪:“咱这爵位原是大哥的,大哥不在了才落到咱们头上,本来占了人家的,湘云又是孤女,最容易招惹是非,我确实是为了名声,但确实待她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不好,她就是这么看我们的?叫她做针线怎么了,哪家的姑娘不做针线,咱们家大姐儿和二姐儿都是六七岁开始捏针,小手不知被扎了多少回,谁不是哭着撑过来的?偏她不乐意,一不顺心就往贾家跑,倒像我亏了她似的,我亏她什么了?”

史鼐夫人越说越伤心,恨不得把这些年的苦水全都倒出来:“她时不时往贾家跑,针线上跟不上,回家了我就叫她多练习,难道有什么不对?偏她到处说嘴,竟成了我特意折腾她了!这些年为了这个我受了多少闲言碎语!如今她自己说错话,宫里倒把账记到咱们头上,什么教养不当?她什么时候听咱们教养了?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咱们才应该委屈呢!可便是如此,咱们谁说她一句重话了吗?便是我说那话,不也只是在教她吗?我一片苦心,谁想竟惹出她这么多抱怨,实在叫我伤心!”

史鼐叹道:“罢了,你日后少管她,她愿意如何便如何吧。到了年纪找个好女婿嫁了,嫁妆多给些,也算对得起大哥了。”

史鼐夫人抹着眼泪哼笑一声:“你想得倒好,只怕过了今儿,哪怕咱们把家底都掏空了给她做嫁妆,京城的大户人家也不会要她做媳妇了。”

史鼐沉默良久,一叹:“如此便罢了,她的性子也不适合进高门大户,找个人口简单、为人上进的,家世倒不顶要紧。”

史鼐夫人这才点头。

与此同时,胤祚又担心黛玉被史湘云气着了,琢磨着想个法子哄她高兴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