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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斯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垦丁当代音乐史》,翻了几下,摊开在某一页。

“弗兰卡早期的作品就以大胆瑰奇著称,每一部介绍当代音乐家的说明性书籍都绕不开她的名字。后来她的谱子被禁了,书上的介绍就开始逐渐将她边缘化,现在是这样的。”

露西塔顺着莱斯莉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篇短小的介绍没有照片,塞在那页的角落。

“一个神秘人物:弗兰卡。

她曾在年轻时遭受蛊惑,变成一个令人畏惧的疯子。直到死前的一刻,弗兰卡的忏悔让她的灵魂得到救赎,她获得了真正的宽容,从容赴死,选择最后的安宁。

就像故事中的沼泽天鹅一样,她在黎明的太阳升起前,化作了石碑前虔诚的玫瑰。只要心是忠诚的,神始终会宽恕我们。

我们难以找到关于她的记载,但她的那首《致卢修斯》开启了当代浪漫主义音乐的先河。我们猜测卢修斯是她的某一任恋人。”

那篇介绍的最顶端,用猎奇的语气写着一行:

“青年的夜莺,中年的疯子,死前的信徒。”

莱斯莉的语气凉凉的:“很多人知道这是不真实的介绍。但再过最多十年,假的就会变成真的,弗兰卡也将彻底失去她的名字。”

露西塔重新点燃了壁炉的火焰,在劈里啪啦的火焰声中,莱斯莉微垂着头颅,声音平静地向她讲述了她见过的弗兰卡。

弗兰卡师从当代著名的音乐家梅诺丽娅,在十年前凭借一首《致卢修斯》跻身音乐界。

《致卢修斯》首次演奏于侯爵小男儿的成人礼上。弗兰卡即兴演奏了这首温情的舞曲,献给这位正式进入社交界的维克托黎明珠,让他成为了那一年维克托黎最受追捧的美人,而弗兰卡也获得了一张上流社会的门票。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的大胆令人称奇,在传统音乐家们的侧目下,打破了一直以歌颂宗教、王权和神学为正统的音乐传统,首次从人本的感情出发,创作了基于欲望的一系列作品。

超强的感染力使她为无数音乐爱好者所青睐,浪漫的乐曲首次登上了郁金音乐厅的舞台。

她成为了当代最负盛名的年轻音乐家,郁金音乐厅的常客,以瑰奇浪漫的音乐风格著称的王都夜莺。

按照这样的趋势,她本来会成为音乐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会被王室邀请,成为荣耀加身的宫廷乐师,作为浪漫主义音乐的创始人名垂青史。

但这一切都在那个大雪封城的冬天被中断了——她发行了她的新曲《越冬鸟》,在当年郁金音乐厅最后一场舞台上。

如果《致卢修斯》代表着弗兰卡音乐生涯的璀璨开始,那么《越冬鸟》就代表了她陨落的前兆。

《越冬鸟》是她第二个创作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发行于六年前那个奇寒无比的冬季。

那时候,莱斯莉十二岁,从小听着弗兰卡的曲子长大。

一切发生的时候,她的视角还非常稚嫩。

工业的火焰在大陆上熊熊燃烧,刚胜利没几年的垦丁王国以超高的速度发展起来,糖和牛奶已经进入了中产阶级的餐桌——但与世界最新的文明打交道的这些工人们,依然因为缺乏御寒的棉衣冻死在街头。

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频繁的雪和无休止的风,多少年不得一见的极端天气。

尸体和轨道马车产生的粪便一起,夜里被清洁工人收拾起来,第二天早上依旧是广阔的路、明媚的太阳和繁荣闪光的城市。

弗兰卡以来不及南渡越冬、困在北方风雪里的一只椋鸟的视角歌唱了那个冬天,写了挣扎、绝望和最后的死亡。

如果单是这样,那也还好,音乐厅的听众只会感叹这位音乐家美好的善心。

但她还唱了别的。

她唱了那大雪是如何严酷,又是如何靠雪花的美丽迷惑新的椋鸟、留在新的冬天;还唱了椋鸟最后的冲锋和最后的绝唱。

自由之火、生命之火,从已死的躯体上蔓延燃烧。

那是椋鸟无望的越冬,也是工人们无望的越冬。

据露西塔手里的日记记载,那是少年时期的日记主人第一次见到那样郁金音乐厅鸦雀无声的景象。

这位王都夜莺第一次没有收获潮水般的掌声,而是久久的沉默后礼貌性的稀落反馈。

那也是莱斯莉最后一次在音乐厅见到弗兰卡。

上等人们不会斥骂,也不必责难。手握权力的人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表达出一些委婉的不满,弗兰卡就再也没能进入郁金音乐厅的大门。

她的音乐生涯似乎中断了,但这位以大胆著称的音乐家并没有妥协。

当她的大胆不再能给大人们带来愉悦时,这样的大胆就变得刺目。

弗兰卡没有停止创作,她写了更多的歌,那些婉转的、激烈的曲调飞出了郁金音乐厅,从大提琴和竖琴的琴弦下来到了吟游诗人的维勒琴和口琴下。

那些复杂的、华丽的技巧不再频繁出现在她的作品里,转而是动人的朴实和痛苦。

被掠进城堡库房的丰收、被占据的果园和高楼、贫民窟病死的孩子,和脚下一寸寸荒唐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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