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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孔一缩,呼吸微顿。

宣珏看他仅此一瞬的失态,神情也冷了不止一分。

这比所谓的荒谬求娶,还让他心生不愉。

顾九冰怎敢——

时轻照不可能迎娶尔玉。

若是碰上个昏庸无能的帝君,真躺在公主和亲的功劳簿上贪生怕死,矢口应下,最后悔婚,颜面尽失的只会是她。

退一万步,应下之后,真能远嫁东燕,等她的是什么?

君臣相斗后剩余的烈焰纷争吗?

顾九冰却是对宣珏高看了几分,认真思忖起他的提议来,边想边道:“寒冬腊月时,金华城池边防替换,水岸凝结成冰,介时横渡攻城,能打个措手不及。那位小将军既然能胜过凌骏,想必不成问题。”

凌骏本是猛将,却被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斩于马下,说来也是笑话。

“金华与衢州相近,但离望都还是太远了。”宣珏微笑,“不若处京来得好,您若有诚意,不如以其赠之?”

顾九冰猛地眯眸。

处都是何处?东燕皇城。这齐官——

宣珏唇角笑意仍在,像是开了个无关痛痒的善意玩笑:“看来相爷顾虑匪浅,那便不强人所难了。”

顾九冰神色却陡然阴沉,意识到宣珏与其说是谈判谋事,不如说是挑衅离间。

他图什么?折用宫里人手,就为了给素昧平生的外交使官添堵?

还是说在探他口风?

“站住。你!”顾九冰被他搞得一愣,没反应过来是在诈自己,但仍旧气笑了,“可以啊,真是可以。本相为官二十载,从未见过后生如此胆大妄为。”

被摆一道,是他大意了。

宣珏当他话是耳旁风,顾九冰却忽然冷冷开口:“你铺设一堆废话,只是为了打听一件事吧?娶你们那尊贵嫡公主为燕国皇后之事。本相可以如实告知,确是信口捏造——”

见宣珏头也不回,顾九冰眉头一皱。

猜错了?

但顾九冰也没想出第二种可能,索性肆意攻心,反正能戳中是赚,戳不中也无妨,讥笑道:“调虎离山把我引来此处,只是为了问清这等无关紧要之事?年轻人,你这心思也过于昭然若揭了吧?”

宣珏似是对他的“以己度人”无奈至极,叹了口气,停住脚步,没回头,但侧首而道:“顾相,我大齐臣民皇室,不是贵国君主用以排除异己的棋子,您二位龙虎相斗,筹谋计划,还请都在贵国掀风作浪。齐国地儿小,容不下您两尊大佛,折腾不起。”

顾九冰心道:还真猜错了?这小子只是不能忍他在利用齐国?

但他同样不甘心被坑骗一遭,嗤了一声:“年轻人。”

又道:“人与人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能被利用,才有价值。用以捭阖,用以筹谋,用以策划,用以虚情假意地情深不寿。你是哪种?”

宣珏哪种都不是。

同样布局筹谋,他和顾九冰这种人截然不同,语气温和地回道:“相爷,若是只存在‘利用’,那这一生,也太过可悲了。”

顾九冰很久都没说话,直到宣珏快走到林边,才嗤笑道:“宣珏,我在东燕听过你做的好事,秦家真是时运不齐啊,碰上你这种煞星。就是不知,漓江纷争里的种种痕迹,哪些是真的出格之举,哪些是假状的意外呢?你敢说,你未曾利用过他人情感,未曾假意骗取,未曾肆意践踏,一辈子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吗?”

底线这种东西,其实很难说明道白,划出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凡尘多少人模棱两可,宣珏却对此规整清晰,顾九冰即便再会攻心数倍,也不能乱他灵台。

但好死不死,漓江之行他利用过尔玉慌乱。

宣珏脚步一顿。

顾九冰又道:“既然问心有愧,那你与我何异?都不过是天地棋盘,人为棋子,若是需要时,以自身为棋诱敌深入也不在话下。咱俩有何不同呢?”

敢在皇宫安插人手,明目张胆引外节独谈,顾九冰以己度人惯了,才不信这种人没有不臣之心。

干脆拿最近的风云说事,试探试探宣珏是否暗动手脚。

宣珏眸色微暗,道:“晚辈受教,不敢当。有所为有所不为,顾……”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桃红身影,猛然顿住。

谢重姒指捏团扇,裙摆叠艳,用团扇挑开密林的丛木枝桠,朝他走来。

像是询问他为何许久不归,笑着问道:“怎么在这?你在和谁说话?”

宣珏只犹豫一瞬,就飞快轻握住她手腕,想要带她离开此处。

但还是慢了一步,顾九冰凉凉的魔音追魂夺命般袭来:“虚念而已,想要什么,抢来就是,何苦困顿自身。到底还是年轻人,成不了大事的心软。”

顾九冰语意不在谢重姒,却歪打正着踩到了宣珏逆鳞。

字字诛心,如万丈森木牢笼耸立,将他围困其间——

心魔叠嶂,坚不可破。

宣珏侧身回视顾九冰,语气朗润到不像威胁:“顾大人,据说燕国风俗里,客死他乡者魂魄飘零不定,无法再踏足故土一步。除非有人以血招魂。您觉得,以您不留底线的为人处事,会有人愿以自身性命,换您魂灵归乡么?”

顾九冰被他陡然爆发的杀机震得愣了,心道,方才打嘴仗这么久,也没见他动怒,这是……

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谢重姒。

谢重姒有几分忧虑,她没听全这场争锋相对,但感受到了弥漫开来的凝滞冷然,担忧地道:“离玉?”

“走罢。”宣珏只是垂眸,没再管顾九冰,领着她向外走去,想要归还席上。

谢重姒蹙眉,拽着他往另一边走去,宣珏一言不发地任由她带路。

等走到揽月池边,才轻轻地道:“殿下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走到池边僻静处,谢重姒才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和顾九冰对上了?他找的你?”

“不。”宣珏缓缓开口,如实答道,“我找的他。”

谢重姒:“你找他作甚?老匹夫一个,不尊不仁不友不义,没什么好谈的。”

上辈子还当她面明嘲暗讽过,她强留世家弟子为夫呢。

说着,她走到亭下落座,对宣珏招手:“过来坐。”

宣珏没坐,沉默而克制地凝视她半晌,道:“和他问了燕皇求娶之事。顾九冰说是他信口胡诌,诓骗陛下的。为的是挑起纷争。”

他这话同样模棱两可,毕竟顾九冰最后那句“想要什么抢来便是”,前因后果并非仅是“求娶”。

但是仅凭尔玉听到的这几句话,她只会以为顾九冰说的是她。

……她会是什么反应?

谢重姒没什么反应,只是眉眼冷淡些许,严肃地道:“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离玉这反应不对劲,难保那老匹夫说了什么挖心窝的话。

“他说,我和他是同一种人。”宣珏轻轻地道,苍穹星河璀璨,半数光都像落在他眸底。

谢重姒黛眉一扬,道:“胡说八道,你和他怎么可能一样,他不择手段,连心上人都能送入宫里保仕途平安,家里的兄弟被他杀了个七零八落,你……”

“不,殿下。”宣珏打断了她口中的自己,在池边光影摇晃中,薄唇抿了抿,压抑地俯身环住她,极轻地说道,“我是那种人,和他轻重之分,但并无不同。”

谢重姒心说岂有此理,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刚想出口辩驳,却被宣珏狠狠地堵住了嘴,这个吻像是临刑前颠倒的狂欢,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余地,许久之后,宣珏才放开她,清润的嗓音也染上几分情|欲的沙哑,蛊惑她般道:“我也是那种人,为了目的手段频出。表面款款言笑,暗地屠刀高举,借机翻云覆雨,将神州寸土搅合得支离破碎……”

“离玉!”谢重姒瞳孔一缩,知道他在说漓江之事,和再早的扬州剿匪,但不知他为何这般贬低扭曲他的所言所行,“没有,真的没有,你给我醒醒!别……”

他这是发哪门子疯?

宣珏抬起拇指,在谢重姒润泽的唇上摩挲片刻,眸光愈发暗沉,似辰光黯淡,星河陨落。

他不管不顾地接着道:“还有毁你姻缘,诈你诱供,想将你独囚身边,只能想着念着我一个。殿下,你看我多么自私阴狠啊。”

远处嘈杂来往的人影,仿佛都成了背景深处的虚幻。

谢重姒忍无可忍地一拉他衣领,用了劲道咬在他下颚上,是警告,是愤怒,也是心疼至极的安抚,喝道:“宣珏,你给我住嘴!”

宣珏趁机轻轻抱住她,果真住了嘴。

谢重姒果断直白地道:“别听那瞎子发疯胡扯,他明显以己度人,自个什么样,就猜别人什么样,恶不恶心。”

“重重。”宣珏却打断了她,在她耳边叹息,“许久不见。”

这声音极轻。

似松间雪落。

亘古星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