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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秦云杉十几年的贴身仆人,可太清楚她家小姐脾性了——以往在秦家,小姐也是如此这般折磨人。

特别是暗换庚帖之事暴露后,小姐性子愈发乖戾。宫闱里隐忍三四年,对她来说……

已是极限了。

对比以往小姐柔笑弱质,还是这副模样,更无违和感。

秦云杉发泄完一遭,平和下来,起身踢了脚烂泥般瘫软的宫娥,忽然问道:“你说,五婶会拿那信当真,杀了咱们的尔玉殿下吗?”

仆人抖了抖,如实答道:“奴婢不知。”

秦云杉咯咯笑道:“我那五婶啊,对我这被秦云琪顶替救下的性命,也疼惜几分。要不是让她得知庚帖是蓄意更换,而非凑巧拿错,她对我真的没话说。可惜了。她想儿女想得疯魔,你说,她是会下毒,还是会下刀子呢?不过就算胆怯踟躇,不敢动手——”

秦云杉冷笑道:“我也在这里等着那位呢。只要她敢来,我就让她死无全尸。”

兰妃那个狗东西死咬不放,李江蘋也敢踩她污蔑,还有黄妃临门插手,这猝不及防的攻势背后,隐没暗处的那双眼、那个人、那些布局……

秦云杉咬牙切齿,恨不得啖肉饮血:“谢、重、姒。”

仆人被她喑哑的怨毒声吓得,抖了一抖,心知肚明这是凌迟大罪,可主子疯魔,下人也只能跟着战战兢兢服从。也有人想过告密,被秦云杉挑了脚筋,现在还关在暗房里。

之前她送饭时,看过一眼,腿脚都腐烂了。人却还活着。

冷宫依旧清冷,荒凉一声乌鸦啼鸣,昭告不详。

鸟雀从宣府枝桠斜飞而过,琴音绕梁,引得几只青鸟收翅落下。

今日,宣珏虚惊一场,本以为这鸡飞狗跳的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一边抚琴,一边琢磨江州司之事。

忽然,墙上又传来动静,下意识望去。

只见谢重姒又招呼都不打一声,轻车熟路跃进庭院之内,手里捏着个物什,看他在古木下独坐抚琴,将那东西抛掷过去。

泠泠琴音倏然顿住。

谢重姒抛来的是个香囊。正好落在琴弦缝隙间。

圆溜溜的香包,药草芬香,青色的锦缎上缝了松竹古柏,还有一只云雀当空,针脚密缝精致小巧。随着尚且震颤的琴弦抖动。

宣珏微微一愣,就听到谢重姒对他说道:“欠你的香囊。不过,你今晚不是去池院玉兰花下抚琴吗?我本以为要等你会儿呢。”

“春将过,玉兰花谢了。”宣珏抬指勾起悬挂红线,将香囊握入掌心,“制式不大一样,看来不是宫里统一缝制的。”

谢重姒大大方方承认:“不是呀,我自个儿的针线活。比雕刻稍好,这个你可以佩戴。辟邪安康。”

宣珏笑着应道:“是。”

今夜月色甚浓,早月将出,他恰好在一汪月色下,神色温和地不可思议,所有将尽的春色都仿佛拢归眸中。

宣珏问道:“殿下来,只是为了赠个香囊?”

“不是。”谢重姒沉默半晌,上前一步。

右手虚抚他肩上伤痕。持续月余的浓郁草药味仍未散去,清淡苦涩,像是在提醒谢重姒——那日大雪,郎中换药时,她在外室焦急踱步,不经意抬头时看到的狰狞刀疤。

她轻轻说道:“今儿师姐又提到裴久,我就想到你受的伤了。离玉,我当时收到云岫的密信,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梦到前世太元六年。

宣珏离京独行的那一年。

她向来不会放纵往事伤痛蔓延,负面情绪浮于虚表居多,不敢让心魔得逞以伤自身。

但……心疼还是难免止不住。

他是孝期将满,冬末离京的。其实也根本不算守孝,无收殓无烧纸无祈福无叩首。“判臣”之家,戴罪之身,任何一丝对逝者哀伤眷念,都是对皇帝忤逆不臣。

宣珏什么都没做。

他更像是独坐静守,归拢魂飞魄散的心。

临走前,赠了枚双环玉佩给她,应下婚事。

父皇诛杀宣家满门,独独饶恕宣珏。那恕罪之词说得猖狂,说是留他一命……

留着给她解闷。

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宣珏守孝期间,对她若即若离,不敢靠近。

偶尔她拽着戚文澜上门看望,也只是中规中矩接待。那段时日,谢重姒没见他笑过。

唯一一次,是她离开端茶,回来时,他正在和戚文澜交谈什么,唇边一缕苦涩笑意。

宣珏离京前一晚,谢重姒一宿未睡,第二日送他到京郊,叽叽喳喳问他:“离玉,你还缺什么不缺呀?我连夜换了一堆银票出来,揣来了,待会都给你。还有通关路引,你也都带好了吧?”

宣珏雪下静立,静默地看了她很久,然后才伸手拂去她发梢落雪,轻声道:“不必了殿下,不合规矩。”

谢重姒:“哦。”

他似是看谢重姒低落,将玉佩解给她,道:“还请殿下代为保管。迟则一年,短则半载,我也便归来了,不用担忧。”

谢重姒一愣,就听到他俯下身,隔着一定距离,有礼又温和地道:“许君两相合,归来自定夺。殿下,暂且别过。”

然后梦里,就只能看到他渐行渐远,隐没雪中的背影。

到最后,风雪渐大,踪迹皆无。

醒来后,忧虑不止,像是那年的忧心牵挂,隔了面目全非的过往,再次袭上心头。

月夜下,谢重姒同样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你那时伤得好重,师兄后来才说实话,说他没有十全把握。刀伤风寒,出血发热,哪一样都可能要你性命。我有点后悔,不该撺掇你去漓江的。”

宣珏笑意淡了几分,指尖轻颤,他任由她轻柔抚上右肩,觉得安分许久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说道:“臣可认为,殿下是在忧心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