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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绿草茵茵,宣榕坐在?青草地?上,本是出神望着喧闹的远方城池,见到有孩子靠近,便微微一笑:“不是,来散散心?。你要不要坐?”

说着,她往旁边让了一让。

都是草地?,哪里都可以坐,但这显然是邀请之意。

小女孩先是一愣,接着狂喜:“啊……我可以吗?真的?好的!!”

宣榕问?道?:“你叫什么?”

“我姓赵。排行老二,都叫我赵二。”

她一屁股坐下来,又?觉得挨得太近了点,不好意思地?挪开些许,顶着不远处伙伴们羡艳的目光,姐姐长姐姐短地?唤了一会儿,见宣榕很耐心?地?和她交谈,胆子变大,从怀里掏出一本快要翻烂的书,捧着给?她,道?:“这是堂里发的书,我可喜欢这本啦,就是有的字还不认识,姐姐你要的话?,我送给?你?”

女孩顿了顿:“……不过有的页面缺失了,你别嫌弃……”

这是一本《大学》。

宣榕很早就能从头背到尾。

她翻过那些密密麻麻炭笔批注的页面,是古怪搞笑的读音注释,比如?“孙”旁边,注音“四五”,画了一个四竖,一个五竖。

宣榕边翻边问?:“哪些还不懂呀?我读给?你听。”

小女孩眼睛一亮,指道?:“这,这这,还有下一页,对,这一句……”

宣榕轻轻读给?她听:“物不格,则知不至。知不至,则意不诚。意不诚,则心?不正。”

不知不觉,一群小萝卜头大着胆子围了上来。宣榕索性将整篇文读了一遍,然后扫过或立或站的孩童们,合书微笑:“走?,带你们去书坊挑书。”

雀跃的欢呼差点没把宣榕淹没。

唯有那个为首的赵二,在?前往书坊路上,落后其余孩童些许,悄悄扯了扯宣榕的手,小声道?:“姐姐,你银子够吗……要不算了,书都蛮贵的……”

成年人有所阅历,目光毒辣,自?然能从宣榕谈吐举止,看出她身世不俗。但孩童见识浅薄,只能从宣榕着装打扮,猜测她身无长物。

宣榕高深莫测地?敛起笑。待到女孩有些紧张时,方才温和勾唇:“管够。”

这天傍晚,宣榕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大学》回府。

走?入房中?,还没想好把这书搁置何处,就看到桌案显眼处摆放了一个檀木盒子。走?过去打开,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红玉珊瑚,显然也是生辰贺礼。

宣榕奇道?:“怎么还有?谁送的?”

一旁,苓彩笑眯眯解释:“太子殿下偷偷送来的。郡主是不是心?情好一些啦?”

宣榕怔了一怔。

屋外风拂帘幕,五月夜风仍带炙热暖意,似有花香暗影,惬意安详。

她“嗯”了一声,想了想,将书放入檀木匣盒,再将盒子摆上书架高台。

她得到了两?份很好的生辰礼物。

*

鬼谷深夜,烛光跳窜。

耶律尧再次从深眠中?醒来,起身,一如?既往地?从房间书架上抽了一本书。

世间传闻其实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就比如?,鬼谷当真是建立在?某朝遗骸之上。又?或者说,这些通天大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该朝宫殿移挪过来,连绵雪山之下,是成群殿宇,恢弘无垠。

藏书也多,琳琅满目,都是珍品孤籍。

若搁在?十年之前,耶律尧觉得,他会读得废寝忘食。那时他像是一棵扎根痛苦怨恨土壤的树,想长出荆棘,刺穿仇人,或者干脆报复这个尘世,拉着所有人与他一起殉葬。

而现在?,他翻得兴致寥寥。

更像在?刻意转移注意,不至于被蛊虫搅乱心?绪。

但到底没能沉静下来。

于是,他干脆地?把书一合,扔到桌上。找到他探出的一条野道?,避开大阵,轻车熟路出谷下山,一路走?到山脚集市,天色已然大亮。

玄武定功法?奇妙,但刚一开始,他不敢尝试过久。

安魂草需要三载才能长成,于是,与鬼谷众人商讨之后,采用“休眠一月”、“两?月”、“三月”、“半年”、“一年”、“一年”这样间隔,依次醒来,方便根据情况及时调整。

这一次,是第四次醒来,也是入谷之后的第一年。

耶律尧走?进熟悉的酒肆,要了壶烈酒,不紧不慢喝着。

这是阡陌交通,多路并道?之处,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旅人商客,独坐在?此,不用与人攀谈,也能听到数以万计的江湖传言,还有口口相诵的京中?时事。

然后,他听到了昭平郡主,听到了昔咏,听到了……季檀。

三月细雨如?烟,耶律尧随手撂下喝空的酒盏,侧眸望向热闹喧哗的街道?,忽然很想问?她:你这一年怎么过来的?

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需要像精明?的政客,算计人心?。

这是她最?讨厌的事情,不是吗?

耶律尧心?烦意乱,回到谷中?,他对着暴跳如?雷的谷主,很耐心?地?听他骂完,商量道?:“我想直接睡到两?年之后,醒来直接用药,引出蛊虫。”

谷主嗤了一声:“你睡到一百年后都没人拦你。你到底从哪条道?偷溜下去的?”

本以为这次又?会被人避而不谈。

耶律尧却轻轻开口。

“南角枞木后有一处古道?。你若要补阵,从那边探看就好。”

*

三年光阴,若是睡梦之中?,那是弹指一挥。

若是在?滚过红尘,极乐之时,也不过眨眼,若是殚精竭虑之境,则会度日如?年。

宣榕很难说这三年快慢。但她有一书房,侧面专悬字画,她已有五月没在?上面再添一作。她疲惫地?按住眉心?,忽然问?道?:“今儿哪一日来着?”

季檀在?一边轻声道?:“五月十八了郡主。再有两?日,是您生辰,几月之前,如?约他们就想为您庆贺,我说您……”

“说我不喜喧闹,不必多礼?”

季檀今日一袭青蓝官服,眉间含霜,摇头道?:“不是,我说您有事南下,需做准备,心?意已至,郡主会放在?心?上的。”

姜慎,字如?约,是户部左侍郎,专司赋税一块。从去年开始就想探她口风,被宣榕打太极推了回去。

宣榕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但又?有些意料之外地?微睁双眸:“唔,推得好。看来庭芝已经圆润融通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南下的?”

季檀替她磨好墨,推砚向前,沉声道?:“昔将军不是打了胜仗么,陛下想大赏,逾过朝堂旧章旧制了,群臣不尽同意。我想您可能会亲自?南下传旨封赏。”

宣榕微微一笑:“猜的不错。”

除了这个目的,还有一个,今年年初,对于内阁和朝臣的一系列律法?刚一推陈出新,宣榕就病了十来日。近来身体渐好,父母怕她继续劳累,半带强制地?让她出门跑腿,权且当做休息。

是故,生辰一过,她就被“扫地?出京”。

宣榕颇有点啼笑皆非,但还是从容带着圣旨,领着随侍向西南而去。这一趟怎么也得将近两?月,行程不赶,她便又?带了游玩踏青的心?情,饱览五月山河风光。

沿途需经川蜀,甚至还有闲心?,去顾弛墓上祭扫烧香。

火焰吞噬符纸,宣榕正盯着纸页发呆,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绒花儿。”

随侍尽皆一惊,侍卫刚要防卫,被宣榕喊住。她见到来人,慢吞吞道?:“温师叔?你怎么在?这里。鬼谷今年阵法?开口不会又?在?终南山脉吧?”

“不是。”温符还是那通身雪白的模样。他敛眸看向宣榕,印象里还尚且带点稚嫩的少女彻底脱胎换骨,出落得清冷端丽,不施粉黛,眸光清浅,眉心?的

红痣殷红灼灼,当真像是一尊玉观音,他端详片刻,道?,“不错,长高了。”

宣榕失笑:“那师叔专程来堵我的?什么事儿?”

温符言简意赅:“他醒了。蛊虫被引了出来,但情况不是特别好,我们制不住他。我想着,你或许可以……”

宣榕微微一怔:“这么早,我以为要等到今年下旬。我可以什么?”

温符似是不知从何描述,皱眉片刻,还是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此月,鬼谷的阵法?开口处在?闹市古宅。颇有点大隐隐于市的味道?,宣榕干脆让随侍在?这间宅院里入住,同温符一道?走?进阵法?,踏着葱茏小道?,越过炊烟人家,就能隐约看到远处连绵的皑皑雪山,还有巨龙一样游曳山上的高耸殿宇。

十八盘龙石柱屹立天地?之间,其上图腾栩栩如?生,赤龙狰狞张牙,似在?俯视众生。

不出片刻,温符就带宣榕来到一处殿堂。

殿外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有仙鹤敛翅落地?。殿里也冷,没生火炉,宣榕一身五月夏装,有点不适应,但还是抬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