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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入夜, 风月俱静,万籁无声。

这些话轻盈飘入耳中,字字能?懂。

但连在一起, 却像是漂浮水面的泡沫,混入思绪紊乱的浆糊里。

晚风一吹, 更乱了。

宣榕似是捕捉到?了“永远”两个字, 想起或许父母也有无法相伴的某一生?, 想起佛前座下的旧师和铺天盖地的鲜血, 又想到?眼前青年好像这几天就要回北疆了,便茫茫然开?口。

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耶律尧却瞳孔微缩:“……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半晌, 宣榕才有点回神。

耶律尧沉默。宣榕又问道:“抱歉,我不记得了……我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耶律尧侧头?避开?她的视线, 又像是回答她刚刚那个问题, 轻轻承诺道, “……好。我会。”

又是“没什么?”,又是“好”, 宣榕一时半会没想明?白?,索性长睫下垂, 是个避绝所有视线的姿态。

但等了很久, 腿脚都有些麻木了, 面前人也没有起身,她好不容易消化掉方才他说?的话, 于是轻轻开?口:“不失态于人前尚且简单, 不失信于人便已很难, 更何况你说?的,永照长空呢?老师……如舒公他, 四年以?前,有想过今日如此吗?会想过他那么?风光霁月一个人,也……你曾说?过以?人为心中倚靠支撑……应当不是他吧?”

她说?话罕见得带了点颠三倒四。

耶律尧神色一时晦涩:“不是。”

宣榕道:“……那就好。挺好的。”

耶律尧问道:“你想知?道是谁吗?”

宣榕没有窥探私事的癖好,即使脑袋混沌,也下意识道:“不了……我得回去了……”可?她忽然想起点什么?,迟疑道:“如舒公说?你命不久矣……是温师叔那边遇到?瓶颈了吗?”

顾弛只是非常不经意地提了“死人”两字,按理?来说?,那种?情形下,宣榕根本不会注意到?。

可?她还是记住了。

耶律尧眉眼间冷意乍现:“你到?底把他那天说?的话,颠来倒去反刍了多少遍?怪不得你方才会……”他顿了顿,强压对顾弛的怒火,缓声道:“一个糟老头?子说?的话有什么?好听的,他不是通篇胡扯吗?你还信他?”

“……毕竟信了那么?多年。你所信的那个人,对你来说?,不也会如此吗?”提起的心落了回去,宣榕轻声道,“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

“好。”耶律尧颔首,垂眸遮住眼中幽沉,看宣榕起身时脚步不稳,甚至还在她肩背处虚扶了一下,想目送她离开?。但隐忍片刻,终究没忍住,“可?是对我来说?,她不用做任何事,她可?以?做任何事。她存在于世,本就是希望——也一定有人是这样看你的。”

宣榕仍旧没有太听进去,她“嗯”了一声,寻到?在码头?前用爪拨水的狸猫,刚一抱起,就听到?耶律尧道:“如果还有一只衔蝉浑身是伤,在你面前,你会救吗?”

宣榕道:“……会。”

“那你会就此罢手,不管三十二郡济慈堂,不管朝堂上?的律法改制吗?”

宣榕轻轻道:“……不会。”

“那不就得了。”耶律尧以?一种?轻快的语气道,“你没看到?瓜州那群小孩儿,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和你告别时候依依不舍,说?长大后,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宣榕三魂六魄终究勉强归了位。

柳枝在水面划过涟漪,她看着护城河中波纹如许。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转过身,很认真地道:“耶律,谢谢你。”

“不用。”耶律尧注视着她,然后错开?视线,望向远处月光洒落的城郭,微不可?查地补了很轻地一句,“是我该谢谢你。”

……

正如顾楠所说?,事已至此,无人想要挽回。

顾弛一开?始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重回望都。所以?做事毫无顾忌,刀刀致命。

他把血淋淋的事实摊在宣榕面前。

当一个好人,比当一个坏人难。

因为在实力等同情形下,顾忌底线的人,怎么?都比不过心狠手辣的对手——可?若是本

来就势均力敌的善者,捡起高悬的刀呢?

抛却底线枷锁,确是无人能?敌他了。

这才是顾弛想和宣榕说?的暗示。

你想要改制,为何不干脆夺权,成为那万人之上?呢?打压权势,独断超纲,待到?那时,还有谁会说?出一声“不”来?

“真遗憾。”顾弛像是自言自语,“若非时辰不够,我还能?再?和她说?道一会儿,你说?,他们会反目成仇吗?”

昭狱死寂,没有人出声。一栅之隔,他的亲生?女儿也不敢开?口。

唯有那位自长阶下来的人脚步一顿,轻哂开?口:“反正你肯定看不到?这么?一天。给过你机会了,现成替罪羊就在你面前,你不用,又能?怪谁呢,老师。”

顾弛似是惊讶:“没想到?还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不得。你当年都没这么?叫过我。”

昭狱深埋地底,只有一条甬道,通入黑暗。这里?常年审讯关押,血迹在地上?洇开?沉凝,到?处都是腐朽潮湿的味道。

墙上?的烛火平时都是熄灭的,只有来人讯问,才会纡尊降贵地燃起。

关押在此的人,都有种?身处黑沉地狱的感觉。

而秉烛走来的青年,却比这里?的人更像是来自地狱。

他眉骨萦着冷意,反唇相讥:“那你觉得,你如今还配得上?这两个字吗?”

顾弛没答,反而大笑开?来,笑够了,才道:“不用激我,耶律尧。我早就没想当帝师了。当个小人,当个死人也挺好的。”说?到?这里?,他忽然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个鬼东西?烈火涤经脉,看来你这四五年,过得倒是比我还要生?不如死呢。”

耶律尧道:“不敢。我现在倒是觉得,活着挺有盼头?的。”

隔着铁牢栅栏,顾弛盘腿坐在枯草之上?,仿佛还是八九年前临堂开?讲,他高坐杏坛,典籍故事信手拈来,包罗万象。底下学生?孺慕聆听。

顾弛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眸:“哦?是吗。琉璃净火蛊控人起码数天,醒来不记得发生?何事,但你控我杀死褚后,我却记忆犹新。也没有任何不适头?痛——这是蛊虫入身的第?几年呢?你再?用此招数,就不是你控制别人,而是毒蛊彻底控制你了。”

耶律尧抬指按在颈上?,仿佛在警告因此兴奋地蛊虫,淡淡道:“说?的不错。”

他若还想活下去,确实不能?再?用此招了。

两边都难激怒对方,顾弛冷哼一声:“你来干什么??长公主还是首辅让你来的?我……”

“太子殿下让我来的。”耶律尧懒懒答道,他晃了晃指尖,那串铜钥折射出冷泽的光,“他让我把顾楠带出去。别人不方便,刚好我是外人,比较方便。反正坏事总得有人背锅,不是么??”

顾弛脸色一沉:“他想干什么??!”

耶律尧笑了笑:“我哪知?道。但事已至此,总不能?还是好好许你女儿东宫妃位,一世尊荣吧?没看到?婚仪都毁成什么?样了?他从小要面子的一个人,这次脸往哪搁?”

顾楠始终没有吭声,小心翼翼地抱膝蜷在角落。

顾弛脸色却更冷了:“让他滚!!”

耶律尧漫不经心道:“我会转告的。但到?时候太子会不会更勃然大怒,我就不保证了。”

说?着,他手持烛火,单手开?了另一侧的监狱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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