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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上?去,就能瞧到耶律尧靠坐廊柱,修长的手摩挲着一只白玉杯。他一挑眼?帘,盯着着宣榕自?然下垂的右袖袖袍,半晌,笑道:“郡主可真是慈悲心善,又来帮我了?”

宣榕在他身侧站定,垂眸,轻声道:“你?是早就猜出凶手是谁了吗?”

耶律尧缓缓道:“不,我亲眼?看到了。”

宣榕问他:“那你?方才怎么?不说?”

耶律尧冷笑道:“我没给够谢旻暗示吗?是他榆木脑袋绕不过来!而且,我就算说了,谁会信?不过打草惊蛇,赶着催促他们去销毁证据——如果?证据还有的话。”

宣榕苦笑了声:“所以?你?在把这事闹大。”

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惊动帝王,能听他当面陈述。

耶律尧不置可否:“这不没闹大么?。”

宣榕默然:“你?……今日可能还得?去昭狱一趟。不过没事,我令人看守注意了,不会出现什么?‘畏罪自?杀’之类的……”

感同?身受的胸口疼,风寒初愈后的头?疼,还有掌心指腹疼,她微不可查“嘶”了声,将?右手负到背后,接着道:“抱歉。我……”

“你?又要替谁抱歉?”耶律尧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的手看,见她手掌微颤,冷不丁打断道,“真周到,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在天煞孤星身边找罪受的。”

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个笑:“可是小?菩萨,我之前不就告诉你?,不要插手么?。现在,若没人教?过你?,我再说一遍——若不能一帮到底,就不要给任何人希冀,可行?”

说着,他将?手中杯盏一掷,玉杯滚入厅中狼藉。

而耶律尧起身,抬脚就要向楼下走去。

“……”宣榕无言以?对。她确是好心,但也确实让他陷入危机。

若非耶律尧本性沉冷,临危不乱,换任何一个十六岁少年,都无法自?保。

她唇瓣微抿,喊了声:“耶律。”

耶律尧脚步一顿,微微侧了侧头?。

宣榕道:“……我不会再插手了。”

耶律尧冷淡地一颔首:“那挺好的。”

他不打算再说什么?,又是抬步要走,却忽然双瞳骤缩。

因为宣榕走至他面前,将?一把珠光闪烁的弯刀递来,上?刻王庭历代首领姓名,这把刀在北疆的地位,与大齐的传国?玉玺并无二致。

宝刀映入他湛蓝眸底,像落了一夜星河、一弯明月。

宣榕轻轻道:“这把刀给你?。等你?回了北疆,你?可以?说你?是从大齐赢来的,或者说服我们还给你?的。怎么?长脸面怎么?说,都行。至少有的部落,还信君权神?授,以?刀为契。”

她将?刀塞进?耶律尧手中,本想说句客套的“神?佛保佑你?”,但又想到那护身符他从未戴过,八成不信异教?神?明,便轻轻道:“愿天神?萨满庇佑你?。”

耶律尧完全僵住了。任凭她动作。

宣榕抽出耶律尧另一只手上?的仿制弯刀,道:“这把我先拿走了,若日后你?想要,再找我来取。或者直接传信来望都,我让人给你?送回。”

说着,宣榕就左手拿了仿刀,左转准备离去。

耶律尧这才回神?,猛然抬手,本想抓她右手,想起什么?,蓦然松手,只抓住她袖摆。他眼?中情绪翻滚,喉结滚动,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嗓音沙哑道:“……好。”

自?此分别。

在这之后,宣榕没有再在望都见过耶律尧。

她只是听过一些消息。

比如,最终判定的凶手是一个学子,咬死自?己和如舒公有龃龉,看他不惯,痛下杀手。

也比如,战无不胜的赵大将?军突然当廷跪拜,说自?己本姓为“昔”,当年亭坡一案有猫腻,请求重查。萧阁老当场白了脸。一场肃清就此拉开帷幕。

再比如,六月仲暑,北疆三位质子被放归其国?。

宣榕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坐着看书,任由漂亮的三花猫跳上?窗柩,再跳入她怀中。

容松在一旁嗑着瓜子:“这猫养得?越来越好了!去年冬天刚捡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养不活呢!”

宣榕不置可否,用细长的手指给猫梳毛。

容渡则怒目而视:“你?瓜子壳小?心点!崩到我脸上?了!!!”

“……”容松咳得?谨慎了些,接着唠嗑,从天南唠到海北,不知怎的,说到了北疆。他消息最是灵通,“哎呀”一声道:“郡主,听说那小?子死了。”

宣榕没反应过来:“谁啊?”

容松一吐瓜子皮:“耶律尧。护送的兵卫说的,离北疆边境还有点路呢,那两位就迫不及待杀人了,不过也是,回北疆就是他兄弟俩的地盘了,自?然气势嚣张起来。不过据说尸首残得?厉害,脸都烂了。郡主,郡主?郡主??!!”

宣榕陡然弯腰,干呕了一声。

怀中猫受惊跃出。

她抬眸看向窗外,狸奴一跃蹦上?方台,又跳入树上?。

它在寒冬夜前被捡来,如此脆弱,只需离开人,就会死亡。

他们也一样。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捡到奄奄一息的猫时,她很轻声问父亲:“天底下是不是还有很多这样的猫,很多这样的人?”

父亲摸摸她脑袋:“嗯。但你?可以?先救一只。”

可她并没有救下。

宣榕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大手狂搅,四肢百骸都是伤筋动骨的痛。

胃部灼烧,腹部撕裂,头?痛如麻。

这场大病来势汹汹,宣榕到最后水米不进?,甫一进?食,就呕吐不已。

有天夜晚,她烧得?迷迷糊糊,问守在床边的父母:“爹爹,我不懂,他图什么?呢?”

父亲迟疑问道:“……谁?”

宣榕轻声道:“萧阁老。他对如舒公一直和和气气的的……而且,他已经位极人臣,有女封妃了,不是吗?在胸口捅那么?多刀,不痛吗……”

她说的断断续续,念叨了很多。

父亲本想斟酌开口答她,却见她又沉沉睡去,只得?作罢,良久,一声长叹。

这场病太医院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护国?寺住持慢悠悠来转了圈,给了句“心病还须心药医”,又把他云游四方的师弟给扯了过来。

那位年逾九十的邱明大师发须皆白,宣榕和他聊了小?半天,半梦半醒间?,听到外阁里老僧说道:

“老朽带她去看一看红尘,不走远,在最繁荣富饶的江南。这偌大尘世间?,多的是生死离别,也多的是无能为力。殿下,您二人将?郡主护得?太过,也并非好事。阳生阴,白生黑,人有贪嗔痴念,阴暗处也是众生。而且,姑苏寒山寺也可养病,您二位放心。”

她瞧见屏风另一侧,朦朦胧胧的,父亲握住了母亲的手,轻声说了几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轻而又轻道:“可。”

在离开望都前,宣榕再次取下了挂在墙上?的“藏月”。即便仿制,也寒光凛冽。她默不作声地将?弯刀锁扣锁住,系在腰间?。

去了江南。

*

十一岁的她,尚且不能握住整个刀鞘。

十三岁的她,默不作声锁了弯刀。

如今,数年过去,宣榕掌心也大了不少,至少,能熟练耍出一个漂亮刀花。

她沉吟片刻,打算过几日给耶律尧送去——

看他念念不忘,想想也知道这母亲遗物对他而言,有多重要。至于他当年假死之后有何际遇,为何沾了琉璃净火蛊,她虽有好奇,但也不便多问。

只能隐约复盘出他当时考量。

若真随两个哥哥一齐回北疆,必定死路一条。不如先脱身,再从某个部落突破,逐个取信,招揽自?己势力,才有一线生机。

作为旁观者事后回看,也不得?不承认,耶律尧选了唯一一条剑走偏锋的正确之路。

唔,而且,最后闹得?那么?僵,如今耶律态度也算尚可,即使是有求于她要解蛊,也让她松了口气——至少应当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讨厌她?

宣榕陷入沉思。却忽然听到窗外似是被人扣了一扣。

宣榕:“…………???”

她一头?雾水循声而至,打开窗,先是扫了眼?树上?,没看到人,松了口气,往旁边一看,果?然见到追虹扑闪着翅膀,嘴里叼了把沉甸甸的刀,脚踝处还有一筒信。

刀是真藏月,信上?笔锋凌厉,言简意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