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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蝉笑起来,“奴知晓的。”

——

车队定于清晨启程。

十月末的山里,清晨落了满地的霜。此去京城千里,车队准备了防滑的铁链,包裹马蹄、防止冻伤的棉布,路上准备铲雪的铲子和铁锹。

荀氏和阮氏正在议亲,十二娘是郎君未过门的夫人。这次车队里有女眷随行,怠慢不得。精锐部曲披挂皮甲,全副装备,防止路上遭遇悍匪流寇。

车队出乎意料地分成前后两队。

荀玄微领了圣旨,赶着回京,他的车队先出行;阮朝汐的车队在坞里等候半个月。等郎君到了京城,宅院安排得妥当了,她这边再出发。

阮朝汐得知消息时,细微地拧了眉。

“怎么把你派到我这处了?”

她隔着窗问询,“你来了我处,荀三兄马上就要启程了,他那处又是谁看护?”

燕斩辰站在窗外,行礼回禀,“郎君说十二娘初次入京,要我看顾十二娘的车队。车队分前后两队,我先跟郎君的车入司州,之后快马回来,正好看顾十二娘的车队启程。”

阮朝汐起身站在窗边,劝燕斩辰不必跟她。

“我这里人不少,李奕臣的身手不弱,车队里还有陆适之和姜芝,看护车队足够了。”

燕斩辰连连摇头,“郎君的吩咐,不得违背。”

阮朝汐目送燕斩辰的背影离去,皱了皱眉,继续提笔练字。

燕斩辰跟车是个变故。他为人机警,不好甩脱。必须赶在他回来之前,尽快走。

一笔清雅的行楷出现在她笔下。

惟妙惟肖的笔迹,一遍遍地写下“日出雪霁,风静山空”,即将写满了一张纸时,笔下却又一遍遍地出现“准行”两个字。

字迹写满的纸张递到火烛边缘,她安静地注视着字纸化为灰烬。

————

荀玄微当晚过来辞行。

他的车队提前半个月出发,明日清晨便走,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燕斩辰随我出行,护送十日回返。他会在你的车队出行前赶回来。豫州距离京城千里,眼下又快入冬,风雪路滑,路上需要他带队护卫,你一定等燕斩辰回返了再出行。”

阮朝汐默然听着。

耳边的叮嘱又道,“这半个月里,若有什么消息传过来,莫要惊慌。只要燕斩辰回返,你就按时启程。”

“什么消息?”阮朝汐敏锐地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荀玄微抬手替她理了理发髻间摇晃的金色流苏,笑意里带着无奈。“你啊,每日不打破几个砂锅,你是不罢休了。”

“我问了,也不见你说。之前不是和我说过,我不喜欺瞒,你不会再隐瞒?”

“其他的事可以,眼下这件事么……身家都赌在这一遭,确实不能多说。”

阮朝汐一惊,始终低垂的目光在灯下抬起,仔细地打量面前人的神色。

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异状。

但之前经历过东山宴饮,越是轻描淡写吐出的几个字,往往背后暗藏惊心动魄的杀机。

她思忖了一阵,还是出声询问:“上次难叶山讲经的释长生大和尚,如今还在历阳城里么?要不要……遣人去佛前求个平安信符?三兄出行前带在身上,出行千里,求神佛保个平安。”

听出她话里的担忧,荀玄微的目光柔和下来。

“释长生大和尚早已离开豫州,回返司州山中寺庙。至于佛前的平安符……不必了。”

阮朝汐露出意外的神色。惊愕片刻,“原来三兄不信佛。之前我听说长兄说,三兄精研佛经,还以为笃信佛学。”

“并非是不敬神佛。”荀玄微摇摇头,笑着感慨了句,“正相反。敬畏轮回,不敢求去佛前。”

罕见的一句“敬畏轮回”。更罕见的一句“不敢求于佛前。”

阮朝汐不解其意,也不想多问,沉默了须臾。“三兄不喜,那就算了。”

“不必去佛前求了。”荀玄微随手就要去翻长案上的纸张,“不如你给我写一幅字,让我随身带着可好?”

阮朝汐急忙捂住那摞纸,不让他看那摞字纸里摹满他笔迹的“风静山空”。

“那摞是废纸。我给三兄写张新的。”

但荀玄微已经瞥见了满纸的“风静山空”,噙着笑松开手。阮朝汐在对面端正地跪坐下来,抬手研墨。

她的行止受了沈夫人严格的教养,研墨的姿势极优雅好看,荀玄微坐在对面,温柔地注视着灯下姣丽身影。

“只愿夜夜有此时,东方不复见天明。”

阮朝汐装作没听见,铺开白绢,提笔:“写什么。”

“就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阮朝汐并不纠结,直接在白绢上落笔,墨迹淋漓酣畅,顷刻间写好一副。

荀玄微接过去,在灯下展开字幅,赞许品评。

“字比从前进步许多,可见人长大了,心性见长。笔意舒展圆融,风骨自成,不似寻常女子的字迹柔婉。”

阮朝汐淡淡一笑,“我自小摹写长兄的字迹长大,笔下自然不够柔婉,三兄偏让我写温婉字句。罢了,三兄喜欢就好。”放下了笔。

荀玄微莞尔道,“虽然阿般的一手好字更适宜写‘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但只有这四句佳句,今夜最得我心。谢阿般赠字。”

下一刻,阮朝汐转去旁边的视线被抬起。郎君目光温柔如水,清澈眸子映出的人影处处都是她。

灯影摇曳,人影逐渐靠近,起先在窗边拥吻,浅尝辄止的轻吻渐渐越了界。

火热浓情又戛然而止。

“好好休息。我去了。”即将远行的人替她拉下帷帐,将字幅收入袖中。

阮朝汐躺在卧床里,隔着朦胧帐子,注视着颀长身影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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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灯火通明,准备出行的部曲匆忙奔波。或许是被周围的动静惊扰,阮朝汐在梦中极不安稳地翻了个身。

眼前被黑暗笼罩,不知身在何处。

耳边回荡着模模糊糊的禀告声音,时远时近,嗓音听来似曾相识。

“……奔出了三百里外才抓捕回来。”

“……暗中只怕存了很久的心思了。郎君每次服散,玉碟里舍弃不用的五石散粉末被她一点点收集,竟然收集了整副的分量那么多,卖了个好价钱。”

“抓捕得不容易,郎君恕罪,人带回来时捆住了手脚,防止路上又脱逃。”

她整个人陷入恍惚的状态里,听到熟悉的清冽嗓音,以她不熟悉的沉而冷的腔调,开口说,“知道了。开门。”

门打开了。黑暗的房里透进了光。门外两个身影走了进来,一个是她追随多年的郎君,一个是她从小视为亲人的大兄。

心底蓦然升腾起难以形容的绝望和悲伤。

“十二娘,十二娘?”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她从恍神的状态猛地清醒过来。白蝉担忧地抬手抚过她的额头,“怎么睡出了一身冷汗。”

阮朝汐抱着被子,恍惚地应了声。

白蝉跺脚叹气,“十二娘最近夜里起身太多了。夜夜看月色,有什么好看的呢。休息不好,人眼看着精神都不大好了。奴去准备温水,把身上出的冷汗擦一擦,快起身罢。郎君的车队要出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