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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西苑的严苛教养,不喜沈夫人面对她时、仿佛雕琢名贵玉器般的打量眼神。但京城的来信里说,她不可搬离西苑,她需要信赖沈夫人,接受沈夫人的教养。她强忍着照做了。

她一一照做了,京城寄来的信却还是越来越薄,变成了寥寥两三行字。

所有人又异口同声劝她,郎君事务忙碌,虽然没空多写信,但心里是记挂着你的。

什么是记挂。消失了行踪,背约而不至,无形无影的记挂吗。

但这世间似乎有另一套的衡量规则。属于这个红尘俗世的,可以用箱笼多少,价值贵重,千里之外借着霍清川口中传递来的几句问话,虽然毫无内容但准时寄到的“安好勿念”手书,就能体现出来、让所有人赞叹感慨的“难得的记挂”。

阮朝汐垂下了视线。她的性情随着年纪长大而逐渐内敛,面上看不出心事。

她盯着名贵木盒里的剔透玉簪,看起来正在思考,只有藏在袖里的不自觉握紧的纤长手指,隐约现出心头的纷乱。

她今晚见识了官场交锋的可怕之处,试图放下心底日积月累积攒的情绪,换成世俗的角度,理智地思考荀玄微在京城的这五年。

或许他真的深处旋涡之中,忙到夙兴夜寐。人在京城的这五年,或许经历了无声的刀光剑影。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贪恋温暖陪伴的小孩儿了。计较是小孩儿才做的事,或许她确实不该再多计较。

她盯着檀木长匣好一阵,直到徐幼棠露出观察探究的表情,这才抬手摸了一下簪头精致玲珑的捣药小兔儿,从木匣里取出玉簪,随手放在身边矮案上。

“有劳徐二兄送来。”

牛车帘子放下了。

——

“十二娘接下了。”被团团护卫的林间空地中央,徐幼棠在马车外如实回禀。

车里正在披衣书写公文的荀玄微停下了动作。

“如何接下的?”他隔着车帘询问,“可是白蝉在旁边劝说?接下时神色如何,极为勉强,还是厌烦,亦或是神色自若,让你看不出心里所想?”

徐幼棠思索了一阵。

“白蝉确实在旁边劝了一句。但仆看来,并未起什么作用。十二娘盯着玉簪看了不短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仆看不出。表情……有些挣扎不定?最后还是接下了。”

“十二娘的情绪并不怎么外露,神色间未表现出勉强,绝对谈不上厌烦,但也算不上神色自若。如果形容的话,唔……”徐幼棠想了半天,谨慎地用了个字眼,“有些烦恼?”

“烦恼?”荀玄微若有所思,把字眼重复念了一遍,紫毫笔架回笔山,转开了话题,“霍清川还在云间坞未归?”

“霍大兄两三日前上了云间坞,惯例会在坞里停留五日。此刻应该还在。”

荀玄微吩咐下去,“遣个人去云间坞,即刻把他召来。我有事问他。”

“是!”

烛光跳跃,映亮了荀玄微身前的书案。

清漆桐木案上,放置了一摞数十封的书信。显然有了不少年头,边缘卷起黄边,塞满了十几张信纸的信封撑开了口。

最上方第一封的信封上,以稚嫩笔迹一笔一划端正书写着,“坞主敬启。”

荀玄微的指腹划过鼓鼓囊囊的信封,露出细微的怀念神色。

往下摸索,下面的书信越来越薄,直到最后几张,信封上的笔迹早已圆融大成,清丽雅致中呈现风骨,以一笔舒展的行楷,同样书写着:“坞主敬启。”

他随手抽出一张信纸,里面以行云流水的行楷笔迹,写下极冷淡的两三句问候。

“坞主敬启:

云间坞一切如常,安好勿念。

朝汐”

几十封新旧书信在面前铺开,他的视线带着探究深意,从厚薄不一的信封挨个掠过,试图越过五年岁月,寻找出心中疑问的答案。

“相隔五年,性情大变。”

“这五年里,她可是记起了什么?”

“……记起多少?”

玉簪贺礼被收下,木盒被徐幼棠带了回来,此刻就摆放在手边。

荀玄微凝视着面前打开的空木盒,抬起手,轻抚过盒底盛放玉簪的雪青色柔软丝绸。

对其他人亲厚,唯独对他冷漠。上辈子尝够的滋味,让他在今晚看到她对着阮荻展颜而笑时,瞬间想起了前世种种。

但她若想起了前世,绝无收下玉簪的可能。

白日里见面闹了一场,她今夜如果继续坚决不收,扔了,砸了,反应越激烈,他越可以窥出几分真相。

她却又放软身段,收下了玉簪。出乎意料的举动,倒让他生出了许多思虑。

世间难得恒事,人心轻易生变。

究竟是真心冷淡。

……还是假意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