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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亭子名为望江亭,建在崖边,崖下一弯碧水卧峡曲流,蜿蜒东逝。

极目远去,只见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收观近前,又有流霞细细,红叶依依。

二人临风而立,默默静赏。

溪芷忽然问道:“京城是什么样子?”

“很繁华,也很热闹。”胥姜深吸一口清风,缓缓道:“不似这里清净。”

溪芷看向她,“可你却更喜欢那儿。”

“嗯。”胥姜点头,“那里有我的书肆,我的前程,还有我的朋友,我的恩人和……我的家人。”

“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原定在中秋过后。”胥姜感觉她手有些冷,便拢住她,为她揉了揉,“若母亲想让我多留一阵,也可往后推一推。”

溪芷反握住她,“那你的书肆怎么办?”

“书肆有梁墨看着,没事的。”

“离得太久终归不好,何况书肆如今又兼官刻坊,若上头分派差事下来,无人主持局面,将事办砸了,会影响书肆声誉,也会给你添罪责。”

这也是胥姜担心的事。

溪芷继续道:“况且还有你的婚事,总要回去准备操持。”

儿女婚事,原该父母筹办,可胥姜却要自己操持,溪芷心头难受又遗憾。

都怪她醒得太晚,身子又不争气。

胥姜另问起:“母亲可听父亲提起过林噙年?”

“林噙年?”溪芷想了想,问道:“可是你父亲的旧友,那位如山先生?”

“正是。”说起林夫子,胥姜心头便忍不住挂念,也不知他和红锄那小妮子如何了。

“我入京后,阴差阳错地与他重逢,他一直拿我女儿看待。我与楼家议亲,也是他出面代行父职,商定婚仪要事。”

溪芷不禁感叹,“不曾想,与他竟还能续这番前缘。”

如今想来,或许是师父冥冥之中指引,才让她与林夫子重逢。“我来充州之前,他便叮嘱我不必忧心婚事,一切自有他做主,所以母亲也不必担心。”

“你总让我不用担心,可你自己却时时担心,担心我的病,担心我的处境,事事来迁就我。”

溪芷望进女儿的眼睛,心头既愧疚又心疼,“阿姜,你不必这么懂事,不必事事以我为先,你大可放肆些,走你自己的路,无需为我停留。”

知女莫若母,知母莫若女,两人心中都知道对方在忧虑什么。

“你我母女分离二十几载,能重逢、相认,已是大幸,我不敢再奢求别的,只希望你好。”

溪芷的愿望从未变过,她只希望自己所爱之人,都能好好活着。

“所以,此刻换我来说,你不必担心我。我会配合戴神医治疗,好好休养。也会同你万叔与阿淼从此过安稳和乐的日子,不会再沉溺于过往,伤害自己,耽误他人。”

“母亲。”水雾吹进眼睛,胥姜沉默片刻,低声问道:“您留在万家,可出于自愿?若是为了不给我添负担而妥协……”

“不是。”溪芷坚定否认,“不是妥协。虽然当初嫁入万家并非自愿,可这些年你万叔对我如何,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不仅对我有恩,还对我有情,我不能辜负他,也辜负不起。”

胥姜虽早知道她作此想,可听她亲口说出来,心情却比料想的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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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芷拉着她靠坐在亭边,继续道:“他虽做错过一些事,可也救了我,细究起来,也算功过相抵了。这么多年,他陪着我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何尝又不是折磨与惩罚?”

溪芷这些日子已渐渐记起,她发病这些年与万盛相处的点滴,她既内疚又觉心痛,“够了,一切都够了。”

胥姜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只是不想您再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溪芷替她擦泪,随后将她揉进自己怀里,轻道:“此生我不后悔同你父亲所经历的一切,不后悔生下你,也不后悔嫁给长俟,更不后悔和他有了阿淼。”

胥姜搂紧了她。

“如你所言,你父亲已离去,不会再回来,我会将他留在心中,继续前行。”

好在她如今醒悟,还为时不晚。

“如今,我只剩你和他们,你们都是我的至亲至爱,是我最重要之人,是这辈子都割舍不掉的牵绊。”

“我明白的。”所以她才会那般劝万盛。

母女二人默默相依。

“我早上是被你和阿淼的声音唤醒的。”溪芷问道:“他也知道你要走了么?”

胥姜点头,“嗯。”

溪芷笑道:“所以才摘了那么多生柿子。”

“嗯,楼家的柿子不好吃,单伯想带些回去给伯父伯母还有照月尝一尝。”

“是单伯想带么?”

“我也想。”

溪芷心头有些吃味儿,明知故问道:“他们对你好么?”

胥姜抬头看她,认真道:“好,特别好,所以母亲您不要担心。”

好,就好。

溪芷虽吃味儿,却对楼家十分感激,胥姜来充州,楼家让单管家和柳眉同行,便足以显示对胥姜看重。

上天眷顾,让女儿没有重蹈她与折云之覆辙,受世俗阻拦。

“那他呢?他对你如何?”

“他也很好。没有架子,会帮忙做活计、守肆,还会帮忙做饭。聪慧明秀,行事果断,遇事也有担当,虽少言寡语,偶尔会显得闷闷的,却很体贴……”

胥姜滔滔不绝的夸赞,在对上母亲含笑地眼神时,被臊回了肚子。

可惜楼少卿不在,听不着,否则一颗老心又不知该如何荡漾了。

胥姜只觉得脸滚烫,索性埋进母亲怀里不见人了。

溪芷摸着她的乌发,欣慰道:“既得有情人,便要懂得珍惜。这世上,许多事都可以舍弃,唯‘情’之一字,最不该被辜负。”

“嗯。”胥姜闷闷点头,随后好奇问道:“那假设,有朝一日,他辜负了我呢?”

溪芷手一顿,“他既辜负,便算不得有情人,该罢休则罢休。”

胥姜抬头道:“母女所见略同。”随后又笑道:“只是我相信,他不会的。”

“母亲也相信你的眼光。”胥姜并非糊涂人,溪芷又道:“不过听你将他说得这么好,我倒是想看一看了。”

“会见到的。”

————楼阎王回归分界线————

远在京城,刚踏出宅门的楼云春,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随后翻身上马,朝大理寺疾驰而去。

大理寺卿本让他在家歇息,可他却坐不住。

他要督促上下众主事,加紧将案子审结,助圣人将那些混账一网打尽,早日平复朝局,然后去充州接人。

整整三日,整整三日!他们都没回家!

大理寺上下官员连巡卫、衙役皆是一脸怨念。

大理寺卿胡子拉碴,脸色青白地批审卷宗,刚要歇下来喝口茶,一旁便射来两道目光。

他气不打一处来,吼道:“看什么看!家不让回,连茶都不让喝?你是想熬死我,然后好取而代之是吗?”

楼云春收回目光,淡淡道:“下官不敢,大人息怒。”

他随后起身,将面前的一沓公文放到大理寺卿案前,“大人,这七份口供已核准完毕,还请审阅。”

大理寺卿盯着那沓口供,不禁咬牙切齿。

郭元振怎么就不多饿这冤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