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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追边走边挡,最后被她欺身一压,便滚在了江孤面前的座位上。

耳边是恣意放荡的笑声,身旁是附骨香风,曾追便犹如落进妖精堆的小修士,狼狈地躲着女子的轻薄,一张脸涨得通红。

江孤见再逗弄,人就要毛了,才出言劝止,“莲卿,给曾兄倒杯酒。”

名唤莲卿的女子在曾追脸上落下两瓣脂痕,这才从曾追身上起来,歪歪曲曲地坐稳,捡过一只酒杯,给曾追倒酒。

曾追拿袖子擦了擦脸,挪到一旁,警惕地瞪着女子。

莲卿将酒搁在曾追面前,笑得千娇百媚,“小郎君再这般盯着奴家,奴家可是要把持不住的。”

曾追闪开目光,转而瞪向江孤。

江孤朝他举杯,“光阴匆匆,良辰难得,曾兄何必拘束?”

曾追愤然道:“光阴匆匆,大丈夫更应趁大好年华,立凌云之志,闯一番事业,小萍又何必虚度?”

果真是恼了。

江孤散漫道:“勤度是度,虚度也是度,总归是留不住的,倒不如痛快些。”

“耽于声色,放任自逐,这不叫痛快,叫自甘堕落。”此话一出,周遭静了静,莲卿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江孤却扯声大笑,“自甘堕落……好一个自甘堕落。”

那笑声于畅快中透着几分心酸无奈,曾追听着有些刺耳。

可周围人却跟着笑起来。

“小兄弟怕还不知,这‘堕落’也是需要本钱的,要么有钱有势,要么便如小萍这般,有样貌和才情。”

“可不是?谁见过那些穷酸百姓来这儿平康坊的?”

“瞧瞧那些寒门士子,给咱们牵马垫脚,对咱们阿谀奉承,求的不就是这般‘堕落’么?”

“小兄弟还年轻,不知这堕落,亦是极乐。”

阵阵轻佻轻蔑之言语,听得曾追眉头直打结,却并未反驳,对这些纨绔子弟而言,辩驳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

他只是替江孤可惜。

“小郎君怪煞情趣,当罚。”莲卿嗔道,随即捉酒来喂。

曾追抬手挡下。

莲卿见其再三拂意,便将杯子一摔,侧身泣道:“小郎君当真伤人心,咱们姐妹若有出路,又何必自甘堕落,以声色侍人?”

近坐的两名女子忙上来哄劝,周围人也忍不住责怪起曾追来,说他不解风情,太过古板云云。

曾追本无意伤她,拱手赔礼道:“是我失言,还请姑娘恕罪。”

莲卿转脸却又笑了,“既要赔罪,光说可不行。”随后,另斟了一杯酒递给曾追。

曾追怕她再摔杯,只好接过,喝了。

谁知这一开头便停不住了,众人皆围过来敬酒,曾追挡得住一个,挡不住两个,一气被灌了十几杯。

“我不喝了。”他起身要走,却被几只手拉下,按在了位置上。

江孤并不劝阻,只支着下巴,卧在谢红杏怀里饶有趣味地看着。

又是几杯酒灌下肚,曾追只觉得胸口翻搅,似是要呕,忙捂住嘴,含糊道:“喝不了了。”

众人记着他方才那番话,哪里肯依,拉开他的手继续灌。

灌酒就罢了,有人竟越发的放肆,往他怀里滚。

这一滚却不慎按住了曾追肚皮,直将他按成了一个喷水葫芦,喷了面前人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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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呕!”这一喷便收不住,直将肚里的酒倒干净,才消停了。

周围也都消停了。

“对、对不住!”曾追擦了擦嘴,甩了甩头,眯眼盯着近前狼狈的人,怪道:“都说了不能喝,你们非要灌我。”

几声高亢地尖叫在曾追耳边响起,围在曾追身旁的人霎时散作鸟兽。

被喷个正着的人正是莲卿,她呆瞪着曾追,随后捂脸起身,扯着衣裙跑了。

这回是真哭了。

其余姐妹好些也遭了殃,匆忙收拾了东西,也跟着跑了。

“扫兴!”

歌伎们一走,其余客人也纷纷离席,拂袖而去,只留下江孤和曾追二人。

江孤仍旧自斟自饮。

曾追锤了锤脑袋,眼前混沌渐渐散去,看人总算不重影了。

江孤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考科举。”

“为什么?”曾追想了想,说道:“为了改变命运。”

“改变命运。”江孤笑了笑,“若是命运早已注定呢?”

曾追想起江孤道遭遇,不禁为之一叹,随后又道:“我记得你今早对我说,有一个人考了八九次都没有中榜。”

江孤脑海里闪过冯杪的身影,随即点头。

“由此可见,科举并不能改变每个人的命运,它只是人改变命运的一种途径而已。”

曾追眼前越来越清明,“此路不通,便换一条路,若还不通,则再换,总有一条是通的,它并非唯一。说到底,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有自己。”

江孤眼中光影明灭,他幽幽叹道:“我真羡慕你,甚至有点嫉妒。”

曾追点头,“很多人羡慕我,也嫉妒我,这不奇怪。”

江孤差点被酒糊了嗓子眼,半晌后,他才道:“你对自己向来都这般自信么?”

“并不是,儿时因家世没落,时常被看不起,所以十分怯懦,能有今日都是被我母亲和阿姐揍出来的。”

他母亲和阿姐时常告诫他,他是家中唯一男儿,若连他的骨头也软了、脆了,那曾家才是真正的败了。

如今看不起他的、嘲笑他的,都是害怕他的,怕他站起来,怕他变得更强,挡了他们的光。

只要他真正的站起来,变得强悍,便成光芒万丈的太阳,这些人又会来膜拜他,巴结他。

反之,若自己真如他们所愿,自暴自弃,堕入泥潭,同他们滚在一起,那才会一辈子被人唾弃和看不起。

“我母亲和阿姐常说,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看得起你。”

“自己看得起自己。”江孤怔忪。

“江兄,即便不能参加科考,以你之才情,只要好好用功,定还会有别的出路。”

曾追想起冯杪说要为江孤出集子,又问:“冯兄要替你出集子的事,你答应了么?”

江孤回神,摇头道:“不过是无用功罢了,这几年他来来去去找了十几个人,结果都是无疾而终。”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万一这次成了呢?若是再不成,便换个地方,也并非一定要窝在这京城。”

“再说吧。”江孤神色恹恹,心头却被勾起一丝希冀。

“我打算去投那拾文雅集试试,以我之才,定会被选中。”

江孤挑眉,“这么有把握?”

曾追信心十足,“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江孤搭台问道:“敢问兄台是何方神圣?”

“蜀中第一,解元曾追是也。”

江孤哑然,不想这愣子竟还是个解元。

也是,蜀中曾家子弟,又岂是无能之辈?

“蜀中第一,我敬你。”

“奉陪。”

散席后,江孤被人叫走了。

曾追松了口气,随后摇摇晃晃回到陋室,将身子往床榻上一甩,便躺下不动了。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莲卿柔媚的身影,又想起那些纨绔子弟所说的话,一时有些茫然。

忽地,一声怒吼在他脑子里炸开,“曾二!你若敢与人滚混!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曾追一个激灵,随后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连夜收拾好东西,退房跑了。

他守在坊门前,大声背着曾家家训,将看守的巡卫吵得直翻白眼。

最后吵得实在受不住,便查看了其的路引、文解,在得知他是待考士子后,便放行让他滚了。

曾追滚到学官所说的客栈,花了一百钱投宿,随后将自己关在房里,跪了三天三夜。

最后,还是掌柜的怕人出事,让堂倌去叫门,才将饿得头晕眼花的曾追给叫了出来。

曾追扒着堂倌道:“给我一碗汤饼,要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