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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他的背叛之举,只会助长玉屑的背叛才对吧?

他心惊胆战地等着,等到了殿下的死讯。

殿下是自刎而亡……

他忽然生出病态的庆幸——所以,殿下会不会根本不曾饮毒?如此他便不算背叛了吧!

直到他又听闻玉屑还活着……玉屑不该活着的,但她活下来了,殿下暗中果然有所安排,是殿下的安排,救了玉屑。

玉屑活了下来,却也疯了。

他见过玉屑一次,但是玉屑不敢看他,也只字不提他的去信……那一刻他便明白了,玉屑背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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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屑的背叛,也坐实了他的背叛。

他试图自欺欺人的妄想也破灭了。

他大病了一场,讽刺的是,旧人们皆认为他是因殿下的离世而受到了打击,以至性情大变,因此无人苛责他的冷漠病态。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已经疯透了。

他一度恨所有人,恨李隐,恨明后,更恨自己。

但他的母亲还活着啊……

他也得继续疯着活下去才行。

那年,北狄铁骑的大败,极大地威慑了蠢蠢欲动的势力,也让手握玄策军的明氏,进一步握紧了她手中的政治权杖。

她开始肃清朝野,清洗异己,就连荣王这等看似闲散者,也远去了益州,并带走了他的母亲。

女帝则选择启用了他,总归是要用人的,至少他们的能力和忠心,经过了殿下的检验。

他成了司宫台的掌事,是天子身边的心腹,也是益州荣王府的傀儡。

微风吹皱了水面,鱼尾甩荡起一圈圈涟漪。

“直到去年秋时……奴多病的母亲故去了。”喻增声音沙哑缓慢:“荣王未有告知,但我已知晓了。”

说句恶毒的话,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觉得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他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他能做什么?

无论他做什么,殿下都已回不来了。

可是现下……

喻增终于鼓起勇气,抬手抓住了一片柔软的轻纱衣角,他仰首跪在那里,仿佛不是万人之上的司宫台掌事,而仍是当年那个小小内侍,口中仍唤着:“殿下……”

他想说“您能回来,是奴此生最庆幸之事”,但他自知不配这样说。

“你的故事,我听完了。”常岁宁垂眼看他:“我想,我应要谢你两件事。”

“我要谢你这些年来,无论如何,至少不曾暴露登泰楼和孟列他们的存在,让他们得以安度存活。”

“还要谢你当年于两难之间,选择了你母亲,让我免于在不知情时背负这样沉重的人情。”

“在这件事情上,你并不曾做错,换作我,也未必比你做得更好。”常岁宁道:“但此为人性之死局,我纵可体谅,却无法原谅。”

喻增含泪摇头:“奴又怎敢奢求殿下原谅……”

“可是阿增,我听罢这些,只觉很遗憾。”常岁宁看着他,道:“这死局,原本是可以不必出现的。”

她问:“十余年来,你便从未想过,要与我坦白身份吗?”

“奴想过……想过百次。”喻增满眼自嘲的泪水:“可殿下待奴太好了,奴太贪心,太怕了……”

有着那样经历的他,得到了那样多的好,于是他成为了这天下最胆小的人。

他不愿让殿下对他有丝毫失望,不想让他侥幸得来的这份信任有任何瑕疵……

但是,倘若他能预料到这些微瑕疵,会在某日成为一座压在他与殿下之间的大山,他绝不会……

“那时我虽年少,但应当,也会有几分敢于勘破谎言之下是否有真心的勇气吧。”常岁宁也有一刻陷于这“倘若”之中:“倘若你能早些告诉我你是谁,你母亲的存在,我虽依旧还会去往北狄,或也依旧会死在北狄——”

“但今日,你我再见时,却不必是这般局面。”

她所遗憾的,便是这个了。

喻增也跟着她的话假设想象着,这假设太美好了,以至于将他彻底击垮。

他松开了那片衣角,伏在地上,以额贴地,泣不成声。

时间仿佛在这座亭中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喻增听得头顶响起一道声音,问:“所以,你叫什么?原本的名字。”

依稀间,这声音似与多年前象园偏殿里,那八岁女孩的声音重叠了。

而他妄想代替当年那个小内侍,改口答道:“奴叫柳明珂,兖州人,罪人柳申之子,在逃命途中,与母亲失散了……”

岁月不会回转,他答得太晚了。

“柳明珂——”常岁宁道:“我今日不杀你,你先走吧。”

喻增缓慢而怔怔抬首。

“我要杀的另有其人。”少女不再看他,她换了个坐姿,双腿垂在亭栏外,面向水面,平静地道:“况且,我也不需要承她的情,一笔一划地按照她的安排行事。”

常岁宁不曾明言“她”是谁,但喻增也听得明白。

“你应当也想到了,你此来江都,是因她已对你起疑。”常岁宁道:“但她只是疑心,未能确认。她给我传了密信,必也设法‘提醒’了荣王府,她要借李隐之手查实你之真伪,若你是李隐的人,今天下已乱,李隐必会选择舍弃你,设法在你回京的路上杀掉你,以防你吐露不该吐露的机密。”

“但是,她何故还要特意告知我呢?”常岁宁分析道:“除了与我示好之外,让我对荣王府生出疑心之外,大约还有另一重思量——她必然能够想到,即便你是清白的,李隐也有杀你的可能。”

顺水推舟,以此混淆视线,保护荣王府在京师真正的内应。

“如此情况下,我便能派得上用场了。”常岁宁道:“她提醒了我,以我的性子,必会向你证实你是否与荣王有所勾结,作为昔日主仆,你今困于江都,由我向你当面查证便容易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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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真是叛徒,不必荣王来杀,我也容不下你。”

“若你是被误解冤枉了,我必会尽力从荣王手下护你周全——我若因此与荣王的人刀兵相见,大约也能顺带同益州荣王府结个仇。”

“大约还有其它思量……但不管它了。”常岁宁懒得再说下去,只道:“眼下我才是知晓全貌最多的人,没道理按照旁人的预料行事。”

女帝只疑喻增是荣王眼线,却不知荣王当年毒害她之事。

荣王知晓一切,唯独不知她是何人。

如此之下,她正该反其道而行之,怎样对自己有利怎么来。

喻增听罢,试着问:“不知奴是否还有些许用处……”

“局面莫测。”常岁宁不置可否地起了身,往亭外走去:“总之,你尽快离开江都吧。眼下,我不会让你死,让他人如愿的。”

喻增含泪应了声:“是,多谢殿下……”,垂首跪送她离开。

常岁宁走下木桥时,微顿足,回首看了一眼,只见喻增仍跪伏在亭内,一动未动。

园中春色喧闹,花草芬芳,新蝶穿行。

常岁宁走在小径上,行至一株香樟树下,停住脚下,透过枝叶空隙看向明媚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阿点抄着小道跑过来。

阿点喊了她一声,她没应。

阿点便学着她一样抬头看天,看了一会儿,便小声问道:“殿下,你为什么不开心?”

“阿点是小狗吧。”常岁宁收回视线,转头看着高大的阿点,好奇地问:“不然怎么总能嗅得出我不开心的味道?”

阿点神情骄傲,一时忘了探究,拿起手中编好的花环,递到她面前:“别不开心了,这个给你!”

常岁宁看去,只见是细嫩柳枝所编,还有着鹅黄色的迎春花。

见她未接,阿点抬手,干脆帮她戴上,煞有其事地欣赏点头:“好看!”

常岁宁抬手扶了扶,笑着道:“原来阿点不单能嗅得出来,还会开药方呢。”

阿点挠头傻笑:“那我就是小狗郎中了!”

他是不喜欢被人叫做小狗的,但为了哄常岁宁开心,却愿意自称小狗。

他甚至装作机灵的样子转了转眼睛,道:“我还知道更好用的药方呢!”

“说来听听。”

“好吃的!”阿点认真地道:“也能治不开心!”

“嗯……该用午宴了。”

常岁宁认同点头,终于抬脚,往前走去。

想要的答案已经明晰,想说的话也都说了,她便不能再困在过去和遗憾里,前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正因不想再有更多遗憾发生,才更要走好前面的路。

世事莫测,有失有得。

正如此一日午后,在江都官员为常岁宁设下的接风宴结束后,常岁宁等到了一个她盼了许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