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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对于曹操而言,这份真相有些痛苦与沉重了。

但…

唉…关麟心头暗叹一声,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诚如魏王所言,田豫只是最近投诚时,我刻意放他归去救下曹彰,安插在曹彰身边的钉子…至于,除了他之外,曹子建身边的李藐李汉南,曹子桓身边的救命恩人…为了救他,而断下一臂的张方,他们都是我的人,且为我已做了不少事儿——”

张方这名字也就罢了…

曹操怀疑过。

但因为是为救曹丕断了一臂,这足以消除他所有的猜忌。

可李藐…李藐?

这是他无比器重的人哪!

不对吧?

他可是那个在蜀中骂刘备?在荆州骂关羽?被关麟扒去衣衫游街示众…可堪为奇耻大辱!他怎么会,他怎么可能?

是啊…

曹操就是怀疑、猜忌任何人,也…也绝不会猜忌到李藐身上啊。

正直曹操不解,可只是一个刹那间,他便全都明悟了。

“原来…原来他们都是你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连孤的猜忌,也都被你给利用了。”

“呵呵,呵呵呵…不曾想,孤的大魏,竟被渗透至这般地步,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呵呵…呵呵呵…”

这是曹操第一次充满讽刺意味的笑。

或者准确的说,是自嘲…是深深的自嘲!

他的生涯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般否定自己,彻彻底底的全盘否定。

“呵呵呵…呵呵呵…”

终于,这自嘲的笑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戛然而止,曹操的目光如炬,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而出,就仿佛,在刘备面前都不曾低头的他,这一次却突然在关麟的面前矮了一截。

好讽刺啊——

“魏王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大魏都因你就要覆灭了,孤还能问什么?”曹操眯着眼,苦笑一声,却还是张口,“倒是…孤应该求你啊,求你应允这最后一桩事儿!”

关麟猜测,“可是是饶过魏王的那三个儿子…曹子文、曹子桓、曹子建?”

关麟想的是,虎毒尚不食子…

曹操应该也会如此吧?

在这等时候,保全他的孩儿!

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曹操,曹操从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他用极其严肃的眼芒直视关麟的眸光。

然后郑重的、一字一顿的说,“不是这个!而是…”

“关麟,你必须答应孤,那将近四十万入关的胡虏,一个也不要让他们活着回去!你听到了么?你听懂了么?”

似乎是生怕关麟没反应过来,最后两句“听到了么?听懂了么?”曹操几乎是用喊的。

声嘶力竭…

而这一刻…关麟总算感觉到,为何…哪怕他曹操是天下第一屠刀?哪怕他杀了那么多人?哪怕他被各个时代的文人墨客口诛笔伐!

可无论哪个时期,无论什么时代,他…都会有数量庞大,且无比崇拜于他的拥簇——

是,他是犯了屠戮生灵的重罪。

可同样的,他也建立了不朽、卓越的光辉,特别是在抵抗“异族”,护佑边陲的问题上,他的强硬一如既往,让人如此如痴如醉。

这样的枭雄?又怎么能不让人打从心底里的崇拜——

心念于此,关麟拱手朝向曹操,眼眸抬起,与他那炙热的目光交汇。

“晚辈谨遵汉征西将军之命——”

“入关胡虏,一个不存——”

也就是关麟吟出这话的同时…

突然间,天穹好像被什么给遮住了,曹操下意识的抬眸,他看到了在那天穹之上成百上千…不…是成千上万的飞球升腾而起。

总算,这庞大的飞球军,那可恶的飞球军,那恐怖的飞球军,这一次…它们不再是以他曹操为敌!

他们是在并肩而战——

这些飞球兵是在为他曹操而战——

“呜呜呜——”

“呜呜呜——”

远方的号角声已经吹响。

越来越多的飞球接连升空,驶入云层…

曹操目睹着这一切,他伫立在那里,像是在检阅…以大汉征西将军的身份检阅这一次出征的将士。

他那痴痴如醉的面颊,仿佛在无声的吟唱,乃至于冥冥中,山谷也在回应他,在齐鸣。

这一刻的他仿佛又回忆起那个在太学中学艺的自己…

那个曾经在桥玄,在蔡邕,在段颎,在皇甫嵩面前扬言,他要做帝之辅弼,国之栋梁的自己——

还有…那个在虎牢关前喊出那句“诸君北顾,我自西向”豪言的自己——

喊出“竖子不足与谋——”的自己…

那是黑化前的自己!

但现在…

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竖子不足与谋么?

呵呵,呵呵,今朝…他曹操感觉到,有人能与他想法一致,与他一同谋划这太平盛世——

——『孤是汉征西将军!』

——『孤是治世之能臣!』

并州,晋阳。

田豫还在紧张的为会盟做准备。

说起来,会盟并不简单,更何况是将近四十万胡人入关的会盟。

哪里宣誓?

哪里安置?

安置他们的地点又不能离宣誓的地点太远。

更何况,这次前来会盟的,悉数是乌桓、鲜卑、南匈奴王庭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是他们的单于与王!

高台上曹彰站在哪里,这些单于站在哪里,哪里歃血,这些都需要统筹考虑。

只是…

很显然,这对于一个抵御胡虏三十多年、无比仇视胡人,也被胡人恨之入骨的将军而言,有些过于难堪了——

对他的部将与部曲更是奇耻大辱——

因为为胡人安营选择的是一处依山之地,树木成林,遮住了那酷日烈阳,与之相比…田豫的兵卒则是爆晒在烈阳之下。

而这就好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士们怨声载道,眼看着就要哗变了。

“我就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干嘛?我们在雁门跟那些胡狗打的几十年,现在倒好,不光请他们进来,还沿途夹道欢迎…恨?这兵当的是真窝囊啊,就算以后回到村里,都简直是抬不起头来。”

“是啊…这群胡狗,谁愿意去伺候,谁去伺候,反正老子不伺候…”

“你还没听说吧?这些胡狗与曹彰歃血会盟,帮他打下邺城的代价,竟然是咱们大魏要割让北地几十州县,就连雁门也要割出去,这…这简直…”

越说,兵士们越是咬牙切齿,越是恨的牙痒痒。

同样的,大帐之中,田豫的副将也一个个连珠炮似的劝道。

“田将军,是你救了曹彰,可他却…却引胡入室!早知如此,我们…我们还不如不去救他呢!”

“将军,您和胡人可是有血海深仇的啊…我们这么做对的起曾经葬送在这片土地上的兄弟们么?”

“田将军,若你还是如此,还是拥簇那曹彰,那…那末将今日便是来请辞的,这并州将军…我实在是当不了一天了。”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田豫每天都会听到的抱怨。

或许是抱怨,也或许是鸣不平。

可他对这些置若罔闻一般…一如既往的只是在准备。

准备胡人安营之处的帐篷。

准备那歃血会盟、签订丧权辱国条款的高台。

今日的田豫似乎也与往常一般无二…依旧沉默着,对军中的哗变置若罔闻。

可就在这时。

一封飞鸽传来——

飞鸽身上标注的印记立刻就让田豫紧张了起来,他迅速的解开飞鸽脚上绑着的布绢,然后展开。

眼睛紧紧的凝在上面。

可随着那些字眼的浮现…

“哈哈,哈哈哈哈…”

田豫突然笑了,笑的无比清朗与开怀。

他笑着把晋阳城周遭的地图展开。

一边展,一边说,“弟兄们这段时间都受委屈了…可我也有难处啊…”

这突然吟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有点儿懵?

啥…啥情况?

啥意思啊?

田豫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我若是也如你们这般唧唧咋咋的,藏不住事儿,沉不住心,那怎么带着你们立下这泼天的功劳?又怎么将这四十万胡虏悉数葬送在这里!”

啊…泼天的功劳?

四十万胡虏的葬送?

这…

就当所有人愈发迷茫之际。

田豫的手已是指向了舆图中那“西山”的位子。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过来…

这,这不就是那些胡人安营扎寨的绿荫之所?这…啥意思啊?田豫也不再卖关子了,“其实,我的一些亲卫是知道的,我早已归降了关四公子,此番来此,也是按照关四公子的吩咐…”

“既那曹彰倒行逆施,引胡入关,那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就让那四十万胡虏悉数都葬送在这里吧!”

随着田豫的话。

依旧有转不过弯儿的兵士问:“将军?你…”

“你什么你…”也有聪明的会意,一敲前者的脑门,一边是笑逐颜开,一边是得意的解释道,“将军的话还不明显、清晰么?咱们将军没有忘记那些驻守边陲、葬送在这并州的同袍…咱们的将军所做的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演的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大笑,是隐忍之后的笑,是爆发一般的笑。

而随着这兵士的解释,所有人立时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