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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貂蝉也挤到了最前,俨然……她意识到,因为她的登闻鼓,无数杏林中人涌入这捞刀河畔。

本该隐瞒的……全都瞒不住了。

而师傅……他……他老人家一切都知道了。

也正是因此,师傅才会如此急怒,才会不惜离开那床榻,才会走出屋子,才有有此雷霆一怒。

“——义父……”

貂蝉连忙去扶张仲景……那轻如鸿毛、摇摇欲坠的身子,让貂蝉心疼。

哪曾想,张仲景厉声朝向貂蝉。

——“你也跪下!”

“啪嗒”一声,貂蝉不敢惹义父生气,她连忙跪地,“义父莫要动怒,女儿……女儿不该去敲那登闻鼓,女儿……女儿已经后悔了。”

“不……”却见此刻的张仲景,他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他站直了身子,他勉力的喊道,像是早有腹稿。“叔和,还有你……‘红昌’!”

“师傅……”

“义父……”

王叔和与貂蝉跪在张仲景的面前。

“你方才既说‘大世无圆满,求不得无愧求无悔’,那为师今日,就……就最后再教授你一些,这无关乎医理,却关乎医者最重要的德……你听好了,人各有命,我张仲景落得这烈性恶疾,无药可医,我不怪任何人!可……咳咳……”

张仲景轻咳了一声。

不过,他迅速的压住胸口,像是要压制这些咳声,他不想最后对义女,对弟子的教导,再被这该死的咳疾打断。

他的声音再度传出,比方才更沙哑了许多。

“——为师说‘医者仁心’,说‘医以济世’,说‘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说‘医者之德’,说了这么多,可最终行将就木时,却忘记这些了,那医者之德,不就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了吗?”

“叔和、红昌,这样说或许对你们不公平,可我辈医者的宿命就是治病救人,若是因为怕死,若是因为贪生,若是因为苟活,就忘了这治病救人的宿命,那医者还如何当得起‘仁’、如何当得起‘德’?”

张仲景的身子摇摇欲坠。

可莫名的,他最后训诫弟子话时,却是身形伫立,看起来是那样的高大与魁梧!

“——我等医者,可以死在这乱世的屠刀之下,可以如那神医华佗般,死在丞相府的大殿之中,可以死在千万人面前,可只要我们还没死,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退缩,就不该退缩。”

“——该死之时泰然赴死,可只要活着,我等就该去医治病患,去让更多人看到痊愈,看到生还,看到活着的希望,如此……才能提醒世人,他们可以义无反顾的把命交到我们杏林的手上,我们杏林医者的‘仁’,我们的‘德’都是真的!”

“——你们……咳咳……你们所做之事,阻我院门,闭塞病者求医之路,无论是关四公子也好,还是这茫茫多的病患也罢,你等问罪于关四公子,那岂不是问罪于病患,这世上哪有医者问罪登门之病患的道理?这又让世人如何看待我等杏林?看待我等医者?看待这医者仁心?”

“我张仲景自知命不久矣,可我死前绝不能坠了这杏林的仁,这杏林的德,诸位‘大夫’,张某闻尔等欲罢诊为吾讨回公道,此坠我杏林之仁德行事,万不可施行。杏林永不拒诊,从张某做起,凡是求医问诊者,无论作奸犯科,还是罪大恶极,凡我医辈来者不拒,来者皆诊,凡向我张仲景求医问诊者,我张仲景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会坐诊拿方!”

讲到这儿,张仲景大喊,“叔和,取为师桌、凳来,今日为师就在这府门前坐堂问诊,最后,最后再做一次坐堂医,为杏林立个规矩!诸位千里迢迢赶来问医者,张某绝不会让诸位空手而归,来,依次坐堂!拿脉,开方!”

特别是最后的“坐堂、拿脉、开方……”,张仲景的话几欲声嘶力竭。

王叔和满目泪珠,却尤自跟着师傅高喊:

——“家师……家师门前坐堂,诸位……诸位排队问诊!”

貂蝉则是抱住张仲景的腿,不住的呼喊。

“义父,义父……”

人群中,所有人也是泪水夺眶,没有人忍心上去……向张仲景问诊。

还是几个老医者,一边摇着头,一边劝这些登门问诊者。

“去吧……去吧!否则……就辜负张神医了!”

宛若他们预感到了什么,声音悲怆。

就这样……

张仲景看了第一个病患,是剧烈牙疼,张仲景开了《伤寒杂病论》中的白虎汤。

第二个病患,是消渴病,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糖尿病。

张仲景开的是《伤寒杂病论》中的乌梅丸方。

他已经握不住笔,可食指与中指把脉时,尤自稳健。

就像是五十年行医所形成的“肌肉记忆”一般,这份“肌肉记忆”已经完全超脱了他的身体,几乎与他的灵魂的共存。

他只要睁着眼,那就能把脉,开方!

张仲景念着药方。

“——桂枝九钱,干姜九钱……”

王叔和用那强忍着的泪腔重复一遍,“桂枝九钱,干姜九钱……”然后落笔……

周围无数杏林的医者也齐齐的朗声道。

“——桂枝九钱,干姜九钱……”

仿佛,他们是要用这种声音去呼唤张仲景,让他意识到,他们与张神医同在……也让张神医千万不要昏睡过去。

一旦昏睡,可能……可能,他们就要与这位医圣的永别。

“——五味子九钱,竹叶三钱,旋覆花三钱,大枣两钱过半,代赭石三钱三……”

先是张仲景的声音。

然后是王叔和落笔时的声音。“五味子九钱,竹叶三钱,旋覆花三钱,大枣两钱过半,代赭石三钱三……”

接着是一众杏林医者满是悲怆的泪腔。

——“五味子九钱,竹叶三钱,旋覆花三钱,大枣两钱过半,代赭石三钱三!”

整个场面,十足的壮观。

张仲景不忘嘱咐病患。“水四斤,煎取一斤半,分为昼三次,夜一次,咳咳……咳咳……”

他终于再忍不住咳疾,可他还是勉力的开口嘱咐病患。

“——切记温服……温……温服!”

“多谢张神医……”这名糖尿病患者连忙拜谢,到最后,他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张仲景努力的想去搀扶他……

却不曾想,就在这时,张仲景的脸上突现红晕,突然双目像是定住了一般。

“——族人……我南阳的族人,瘟疫……瘟疫……伤寒,伤寒!”

他像是中了魔怔一般,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你们怎么都死了,这疫病……这该死的疫病……啊……啊……”

他宛若突然变成了年幼时,目睹了南阳郡因为伤寒,因为瘟疫“生灵涂炭,横尸遍野”时的模样。

他还在说着疯话。

“——襄阳城,王神仙,他一定有办法能治伤寒,我去襄阳拜师……拜师……;”

“——为医者,岂能‘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为医本岂可问财……”

“——望、闻、问、切,伤寒杂病之辩证……受病有深浅,使药有重轻,我等医者,当……当勤……勤求古训,常怀济人之志……博采众方,不随趋势之徒!”

所有人目瞪口呆。

一些医者知道……或许这就是张神医最后的“回光返照”!

他在返照他那“无私奉献”、“医者大德”的一生!

而就在这时,张仲景的喉头突然一口血喷出,鲜血淋下,他打了个趔趄,最后一丝力气像是在他身上抽空。

他眼前一黑,像是再没了意识。

貂蝉一时恍惚之间,张仲景的身子,生生的倒下。

无数人涌了上去,许多人异口同声般的悲声道。

——“张神医……张神医!”

貂蝉几乎要崩溃了,忙是将张仲景抱起。

此刻的义父……身子虚浮,便是比女人还要轻。

王叔和探着张仲景的鼻息,“师傅还有气,师傅还有气……快……快搀扶回去!”

貂蝉的泪眼中,掠过了一丝冷芒,她咬着银牙,“不能动……不能动……让义父缓一下。哪怕是死,义父一定,一定也会坚持倒在这‘堂’上,这……这定是义父的遗愿!”

这话脱口。

无论是张仲景的大弟子王叔和,还是周围的杏林医者,亦或者是张家庄的村民,是来求医问药的病患……

他们齐刷刷的沉默了,空气中,唯有泪眼婆娑,啜泣时的声音。

像是一瞬间,所有人都产生了某种由衷的默契,要静静地送别这位“声名远播”、“德高望重”、“常怀济世之心”的神医。

就在这时。

“——师傅……”

几乎是同时,两道声音同时吟出。

是张仲景的二弟子杜度与三弟子韦汛,他们回来了。

看到师傅如此模样……

两人迅速上前。

“师傅,师傅……”

王叔和显得很惊讶,“师弟……你们……”

杜度与韦汛顾不得那些,杜度连忙道:“三师弟,方才采买的那些药材,快……快去煎服,按照中焦血症来治,现在……立刻,立刻就得将‘小建中汤’灌给师傅!还有……还有桂枝加芍药汤也……也需备上!”

韦汛毫不迟疑。

他重重的点头:“我……我知道!”

说话间,他已经拿着那些新采买的药材,就去煎药。

王叔和与貂蝉均是目瞪口呆的望着杜度……

杜度则紧咬着嘴唇,他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张仲景的面颊。

他在观察,在无比细腻的观察。

——『吻合,晕厥时与那书中的症状完全吻合,好……太好了,太好了!关四公子诚不我欺,有救了……有救了!』

心中这么想。

杜度连忙回答王叔和与貂蝉,“师兄、师姐先莫要问那么多,我……我有办法救师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