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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仪和秦羽,轮流给小华夹菜,许小华的碗很快就堆得冒尖,等看到又一个鸡腿朝她碗这边过来的时候,有些无奈地道:“奶奶、妈,我真吃不下了!”

不妨,话一出口,才抬头看到是徐庆元夹给她的。

许小华微微皱眉道:“庆元哥,你可比我胖不了多少,你自己吃!”说着,还把自己碗里的一对鸡翅也扒拉给他了。

徐彦华笑道:“庆元,小华让你吃,你就吃!从今以后,可得听小华的。”顾虑小华年纪还小,到底没敢多打趣。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除了许家和徐家,大家并不知道,这桩婚事,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许小华脸红红地,匆匆扒完碗里的饭,就说要上班。站起来的时候,朝徐庆元看了一眼。

徐庆元立即会意,站起来和大家打了招呼,说去送送小华。

徐晓岚知道,侄子这是还要问问小华的意见,心里微微叹气,面上笑道:“庆元,你去吧,俩个人也好好聊一聊。”

等出了家门,许小华立即开口问道:“庆元哥,你前天晚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庆元顿了一下,回道:“送我姑姑过来,想着去你单位接你下班。”

许小华觉得,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脱口而出道:“我家这么近,天又没黑,你干嘛来接我?”

徐庆元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气鼓鼓的,知道这姑娘,是想听他说真话的,心里有些莞尔,点头道:“嗯,就是想来看看你!”

这话一出来,许小华的气焰就灭了下去,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的眼睛很明亮,在冬日淡淡的日光下,显得格外的清澈和真诚,徐庆元哑声道:“小花花,上周末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发觉到有些不对,就一直等着姑姑来京市,姑姑告诉我,我爸要被下放到边疆,所以,订婚的事才会这么急。”

许小华对这事早有心理准备,轻声道:“以后你多给叔叔寄点钱去,保证他的生活,再难的日子,总有熬过去的时候。”想了想,又道:“庆元哥,你不用担心会影响我什么的,你小时候救我,不也没想我会不会拖累你?”

说到这里,想起了杨柳新的话,忽然笑道:“说起来,订婚的事,还是我占便宜,今天我同事知道你是大学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这话未免没有试探,他介不介意她学历的意思。

徐庆元却没想到这一层,而是望着她的侧脸,出声问道:“那你呢?”

“嗯?什么?”

“你愿意吗?”

许小华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吗?”

徐庆元点头,“对,小华,你不要管别人的看法,你自己想过吗?你愿意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不由微微握紧了一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姑娘看。

她自己吗?许小华想了一下,好像从她点头的时候,她就是愿意的。为什么呢?因为不忍心他为难,不忍心看着他因父亲的事,而断了前途。

还有吗?

许小华想,其实大概还是有的,想到这里,脸上微微发红,低声回道:“我愿意的。”

冬日的日光,即便是午后,也是温和和浅淡的,但是徐庆元忽然觉得这亮光有些灼人的眼,忍不住微微闭了一下,温声道:“谢谢,小花花,我很庆幸小时候的自己那样勇敢,也很庆幸救出了你,希望在往后的生活里,我们能够甘苦与共,互相扶持。”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缓缓的,语调沉沉的,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一段誓言。

许小华心口微微直跳,眼看着就到了单位门口,胡乱地点了点头,仰起脸和他道:“好的,庆元哥,那周日再见!”明亮的阳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在闪耀。

“好的,周日再见!” 又喊住她道:“小花花,袁老师那边,我明天给你请假,你不用担心。”

“好的,谢谢庆元哥!”

一直到车间里,许小华仍觉得头有些眩晕,天呐,她竟然说了一句:“我愿意的!”

周六上午,兰城的火车站上,许九思和来送他的同事挥手作别后,转身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车。

等一坐下来,就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了女儿寄给他的信,信封已经有些破旧,显然是常拿出来翻看的原因。

“爸爸,我是小花花,我已经到家了。妈妈和奶奶给我准备了很软和的被褥,奶奶还给我做了新衣服和新鞋。你放心,我在家里一切都挺好的。

这十一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杭城曲水县的许家村,我爸妈对我很好,我爸爸是村里的会计,家里条件在村里算好的,所以我小时候并没吃过什么苦,前两年,我的养父母相继去世。

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报告,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和谅解。在回家之前,我在杭城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读书,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准备不继续学业,进工厂工作。妈妈说,您从M国拿到了博士学位,我想,您对于子女的教育情况,肯定是极为重视的,爸爸,很抱歉,我想进厂劳动。

我对您的印象,是瘦瘦高高的,戴一个金丝眼镜,悄悄和你说,在回家之前,您和妈妈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妈妈找来,我看到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才知道我梦见的,原来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听说您工作很忙,有时候一两年才能回来一次。虽然期待和您的见面,但是也知道不能误了您的工作,希望有机会的话,我能尽早些看到您。

祝您一切安好!”

落款是,“期待和爸爸早日见面的小花花”。

饶是已然看过很多遍,每一次看的时候,许九思还是忍不住泪湿眼眶,微微深呼吸着,一边把眼镜摘下来擦拭上面的水渍。

旁边的一位老哥问道:“老弟,什么事儿啊?”

许九思微微笑道:“是我女儿的信,说想和我早点见面。”

对面的老哥点点头道:“难怪,都说儿女念父母是假的,父母念儿女才是真的,这回是回去见女儿了吧?”

许九思轻轻点头,“嗯,十一年没见了。”这话一出来,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外翻涌。

对面的老哥也愣住了,感叹道:“我滴乖乖,十一年啊?”

“嗯,十一年了。”他的女儿从五岁到十六岁,到了这个月,已经是17周岁了。

老哥以为他是早些年被下放下来的,叹道:“都过去了,过去了,能回家就好!你这女儿还念着你呢,你这一辈子不亏了。”

许九思含泪笑着道:“嗯,不亏。”再过十来个小时,他就能见到他的女儿了。

京市这边,秦羽想到女儿明天就要订婚的事儿,晚上还有些睡不着,心里五味杂陈的,一会觉得女儿太小,一会又觉得徐庆元救过女儿,也确实算是个好对象,翻过来覆过去的,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隐约有了点睡意。

忽然听到有人敲院门,立即套了衣服起来,扬声问道:“谁啊?”

“小羽,是我,九思!”

秦羽立即套了棉鞋,就往外跑,等看到戴着毡绒帽,一身蓝袄黑裤子的丈夫真的站在门口,秦羽的眼泪“唰唰”地就往下掉,忙拉着他进来,触手摸到的寒气,让她都不觉打了个寒颤。

沈凤仪听到动静,也急急地就披了衣服出来,看到真是次子回来了,一下子扑过来,把儿子紧紧抱住,“九思,真是九思啊!妈妈不是做梦吧,你可两年都没回来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给家里发个电报?”

秦羽擦了眼泪,轻声道:“妈,先带九思去我屋里暖和一下,我去烧点热水给他洗洗,他都快冻僵了。”

许九思望着妻子,又望着母亲,心口也有些哽咽,低声问道:“小花花在家吧?睡了吧?”

沈凤仪忙道:“在家在家,你先进屋来。”

这么会儿,林姐也起来了,一边利落地烧水擀面条,一边和秦羽道:“小羽,你去陪九思去,他这次回来还不知道能待几天呢,这边我来,煮点肉丝面好不好?”因为明天要办订婚宴,家里肉是已经买好的。

秦羽道了一声:“麻烦林姐了。”

林姐拍了拍她肩膀,“去吧!”都是女人,她能理解秦羽这些年来的不容易,女儿丢了,丈夫也常年不在这边,这日子,也不知道小羽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凤仪见儿媳端着脸盆和暖水瓶来,也想着让小夫妻俩多聊一会,起身道:“小羽,明天还有得忙,我先去睡了,你和九思也早点睡。”

“哎,好的,妈!”

秦羽给丈夫倒了点洗脸水,又拿了条毛巾给他,叹道:“先洗把脸,暖和一下,林姐在煮面了。”又问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电报?”

许九思笑道:“没有办法,临上火车的时候,才知道要回来了。小羽,妈刚才说,罐头厂还给小花花发了一床羊毛毯?这孩子这么厉害吗?”

秦羽点头道:“嗯,孩子是再好不过的孩子,就是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又是人贩子窝,又是右`派的狗崽子,考了县里前三名,也没能上高中。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中专学校里开荒造梯田呢,你不知道,那些毛竹,我看着都怕得慌,一根得有七八十斤,这孩子一次得拖四根回来,脖子上勒得都是血印子……”

缓了一下,又道:“我找到她的时候,脸上都是刮伤,腿也是瘸的,说是险些掉下了山崖去,给杂树枝挡住了,九思,我有时候都想,我们还能见到女儿,真是老天对我们的怜悯。”

因为怕丈夫担心,先前在信里,秦羽并没告诉他这些,只挑了些不轻不重的事儿,说了一点。那次曹云霞干的事儿,实在太让她寒心了,才和丈夫打了个电话。

许九思端着水杯的手,微微发颤,轻声问道:“孩子身体还好吗?那次的药有影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