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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暖气很足,开了半扇窗通风依旧闷热,余九琪解下围巾,松了松外套,大步过去碰了下孙锡的胳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咋还跟二凯哥约上饭了?

孙锡转头看她,不爱回答问题的老毛病又犯了,抬手扶了下她额前散发,突然问你爸爱吃鱼吗?

小九说可以,他喜欢吃炖的,又问一遍你为啥跟我爸吃饭?

孙锡还是不答,又问你明天起个大早可以吗?

起早干啥,扫雪啊?

他说跟他去趟查干湖。

小九当然知道最近是查干湖冬捕季,问他难不成你要给二凯哥炖鱼?

孙锡这下倒是爽快了,说要炖就得炖最好最新鲜的,当天去买。

小九更急了,抓着他毛衣角把他拉近,让他把话说明白点。孙锡干脆借力把她揽过来,抱在怀里揉了揉,低头在脸上亲了一口,故意拿她,说你明天跟我去买鱼,去的话我就告诉你。

“非得跑趟查干湖吗?”

“非得。”

“几点起啊?”

“四点吧。”

深冬,早晨四点,天还没亮,环卫工人都没上班,查干湖的鱼都没醒呢,余九琪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被窝爬起来,穿上最厚的羽绒服,拿上手套帽子悄悄出门。前一天她巧妙跟温雯铺垫过了,说今天一早要去乡下,温雯当时啃着猪蹄,没吱声。

月朗星稀,天地黑寂,冻死个人。

趴在路口的黑色 SUV 打着双闪,见等的人走过来,长胳膊伸过去帮着开车门,笑着正想问她冷不冷困不困,一道哀怨愤怒的目光直白投过来,刺的他心虚,乖乖坐回去,知道她这起床气没两个小时好不了,不敢惹。

于是路上主动交代了。

近三个小时的车程,除了吃了点早餐,喝了杯他在家煮好的浓咖啡,偶尔研究一下路况,孙锡尽量事无巨细地告诉小九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稳扎稳打铺垫,让余凯旋友好主动地找他吃饭的。

简而言之,孙锡套路了二凯哥。

但跟之前赤裸裸算计了葛凡不同,他不敢跟余凯旋动歪心思,也深知上赶子落不下好脸,所以第一步,孙锡就低调,少出现,不露头,碰上都躲着他走。

当然也有没把握好分寸迎面撞上的时候,有一天停车他们瞄上了一个车位,孙锡明明先到的,看到余凯旋的车也过来,灵活辗转腾挪,硬生生倒退开出去,把车位让出来。下车后难免正面遭遇,他低头打招呼,叫了声叔,不期待对方回应,一见没挨骂,胆子就大了些。

然后第二步,他开始有策略地让渡乐胜煌的利益,去讨好温都水汇。

包括但不限于帮楼下扫雪,主动维护公共区域卫生,让了一部分车位,又自费修了楼上楼下通用的那条电压不稳的电路,甚至勒令温都水汇客房部正上面的那几个包房少蹦迪,别吵到楼下,减少投诉,维护邻里和睦。

葛凡也不傻,早看出这一波波缺心眼似的操作另有所图,孙锡也不瞒他,从他那里打探余凯旋的口风,品出来对方是知情且领情的,心里舒坦,但也不敢冒进,还缺一个机会。

也是巧了,上周末有个家庭主妇报警,说温都水汇按摩中心有色情服务,说他老公被女技师骗了一大笔钱,闹得楼上楼下沸沸扬扬。孙锡从围观群众拍的短视频里认出那位老公,他最近倒是常带着一个外地女人来乐胜煌,每次都点最贵的酒,就专门托人去告诉楼下的民警和当事人,查出出轨和骗钱的另有其人,算是化解了温都水汇一个大危机。

第二天,余凯旋通过葛凡问孙锡,有没有时间吃个饭。

孙锡当然应下,这时候再装逼那就是真蠢了,他不仅不装,还得更主动,跟葛凡说你帮我转告叔,地方我安排。

他也是思来想去,觉得没有什么比亲自去买的,最新鲜最当季的,整个东北最好的淡水水质养出来的查干湖冬捕鱼更有诚意的了。

“你说是吧?”驾驶座上的人转头,眼神询问。

余九琪就淡淡看着他,也不吱声。

“瞅啥?”他有点慌。

“瞅你可爱。”她就皮了下。

“不迷人了?”

“可爱又迷人。”

孙锡知道她在担心,他当然也紧张,但更不愿意拖太久。没继续问她,回头,见前方就是查干湖景区,呆呆看了片刻,柔声说小九你看。

余九琪看过去,见远方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冰原,天已破晓,天际线压着几层渐变朝霞,阳光被切割成一束一束的巨型利剑,先将天边刺穿,再笔直跃过辽阔湖面,遒劲有力地铺过来。

湖面上已经有了冬捕的队伍和参观游客,在这样酷寒广袤的天地之间,人群沸沸扬扬的欢腾,却也密密麻麻地渺小。

小九在这壮阔之下,忽然觉得刚才心里晃过的,还没来得及跟孙锡说的忧虑无所谓了,无论是他们主动走到了这里,还是命运将他们推到了这里,无论前方还有什么样的跌宕起伏,离远了看,无非都是命运巨大光束下的又一场热闹。

他们各自一路跌宕着走到现在,哪还有再害怕变故的道理。

而且生命的美好之处,不就在于它的冒险和无常吗。

来到湖面时,小九拉着孙锡在冰原上,逆着光,拍了张自拍合影。

他搂着她的肩,她贴着他的脸,鼻尖冻得通红,眼角眉梢笑的浓蜜,那是他们时隔很多年的第一张合影。

他们运气好,正好赶上今天的头网,跟着大批慕名而来的游客,看渔夫们在冰上凿洞,下网,马拉绞盘,又在零下三十几度的酷寒中,等了半个小时,如愿等到一个丰收的爆网。

孙锡选了个二十斤的胖头鱼,用水箱装好,此时突然刮起了大风,看样子要变天,他们没停留,开车回去。

回去路上,天迅速阴了下来,外面冷风呼啸,上一场的积雪被卷成细霾,翻滚缠绕着预示下一场风暴。

一路上有许多赶不上公交大客的老乡在拦车,刚下石城高速,小九远远看到一个背着孩子的中年大叔,见他拎着两个行李袋,面容疲惫,一身轻薄,看着委实可怜,就让孙锡停下,捎他们一段。

那大叔把背上两岁上下的孩子抱在坏里,连连道谢,又看到后面的透明水箱,笑着问他们从哪买的鱼,个头真是不小。余九琪听着他像是南方口音,闲唠两句,得知他是广东的,来石城探亲,便说这胖头鱼是东北淡水鱼,很鲜,值得尝尝。

然后小九转回头,哀怨着说我是没有口福了,吃不到我孙哥炖的鱼了。

孙锡开车,抿唇笑:“要不我给你留一段,鱼头鱼尾你挑?”

“别,我爸最烦吃鱼没头没尾了,说看着丧气,不吉利。”小九瞅他,“尤其这快过年了,他能当场跟你翻脸。”

“他还有别的忌讳吗?”

“别啤的白的掺着喝。”

“还有呢?”

“他没喝到位你可别下桌。”

孙锡点点头,说你放心我指定能陪好。

这时后面的大叔突然插嘴问一句,声音细小,像是腼腆放不开:“那个,两位是情侣吗?”

小九回头,觉得奇怪,还是笑笑,说对。

他连连哦了几声,又看看他们俩:“挺好的。挺般配。”

孙锡通过后视镜看他,见他嘴角含着笑,像是在欣慰,怀里的孩子又黑又瘦,看着病恹恹的。不知为何,眉毛兀地一跳。

还没到市区,他就停车把他放下了。

余九琪午饭后就回了银行,还有一些零散工作要处理,夹着四五级大风的细雪下了一下午,她坐在格子间,莫名心神不宁,晃腿跺脚,挨到了快下班,余凯旋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小九紧张接起来,脑子飞速运转,以为出了披露,可二凯哥听上去倒是正常,就说有个客人送了他一箱海参,温雯爱吃这玩意,让小九过来给她妈拿回去。

松了口气,小九答应下来,一下班立刻冲过去,就怕赶上他们晚上吃饭,孙锡此时正在炖鱼呢,小九刚刚问过。

余凯旋就在车里等她,穿了件新买的黑色迪桑特,小九前两天在家庭群里见过,是红姨给他买的新年战袍。小九打声招呼,抱起海参就要走,二凯哥说怪沉的,外面风还大,我送你回去。

路上余九琪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余凯旋沉着脸不咋说话,小九一路尬聊,他偶尔接两句,直到一个路口,才转头问她,你晚上吃饭了没?

小九随口说,我妈今天不在家,我回去点个外卖。余凯旋说别吃外卖了,我带你吃鱼。然后不等小九拒绝,突然掉头,开了几米远,猛地停在路边一家农家菜馆前。

余九琪心下大乱,惶惶不安,恍然明白爸爸是故意用一箱海参,把她骗到这家可以自助做柴火饭的菜馆,来赴孙锡专门为他设下的宴。

可,为什么。

“下来啊。”

余凯旋站在漆黑的车门前,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带着她去不同宴席蹭饭一样,很自然地喊女儿:“快点,磨蹭啥呢。”

小九腿都是麻的,想说不去,不饿,不吃,不敢,也没准备好,饶了我吧爸爸,我不想在你面前演戏,可又不知今天全盘托出你能否接受。

余凯旋眉头皱起来,又催:“吃顿饭怕啥,你给我大大方方的,下来。”

小九答应一声:“好。”

走进菜馆时,她故意落在后面,给孙锡发微信:【我爸把我弄来了。】

他秒回:【我看见了。】

【咋办?】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意思就是,小九跟着余凯旋昂首挺着啤酒肚的步伐走进一间没有门的隔间,就是暂时接着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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