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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鸩嫌弃道:“药膳难吃啊娘,好不容易带同窗回来一趟,就不能换个好吃的吗?”

婉夫人:“别挑剔,快去。”

乐正鸩只好钻进房中找衣服。

奚绝看着婉夫人,有些不舍得进屋——他很喜欢周遭淡淡的药香,好像连紧绷多时的心神都能一点点放松。

被婉夫人如此温柔地注视,奚绝难得觉得害臊,胡乱抹了抹小脸,却将脸颊上一道泥污抹得更脏了。

婉夫人笑个不停,拿着丝帕微微俯下身轻柔给他擦拭脸颊。

奚绝仰头看她。

婉夫人擦着擦着,丝帕上突然落下一滴水,她愕然抬眸就见奚绝眸光呆滞,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时已泪流满面。

婉夫人眉目更加柔和,将他的眼泪擦掉,软语温言:“想你娘了?”

奚绝一愣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当着陌生人的面丢脸地哭了。

他尴尬不已,忙往后退了半步,脸都红了,讷讷道:“不、不敢。”

乐正鸩扒着窗棂往外喊:“阿绝,快来换衣裳。”

奚绝对婉夫人匆匆一行礼,撒腿跑进房中,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婉夫人眸光好似含着水波,心疼又怜悯地看着他的背影。

奚绝吃了一顿药膳。

乐正鸩嫌弃地直吐舌头连连抱怨,但奚绝却像是吃惯了,一口一口吃着,连浸着草药的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

乐正鸩不可置信道:“好吃?”

奚绝点头。

乐正鸩匪夷所思看着他,只觉得奚绝这厮太会装了,在外面张牙舞爪放肆恣睢,在他娘面前就装得如此乖顺懂事。

这不就衬着他挑剔找事儿了吗?

婉夫人实在喜欢奚绝,临走时还送了奚绝一堆灵药。

奚绝懵懵懂懂地收下。

乐正鸩探头探脑,匆匆扫了一眼,微微愣住。

他娘给奚绝的灵药不应该是有助修行的吗,怎么各个都是修复损伤灵脉,还有止痛的?

奚绝这娇生惯养的,哪里用得着止痛?

奚绝默不作声地收在手中,拘谨地道谢。

乐正鸩这辈子都没见过奚绝这么乖巧,啧啧称奇,回去和诸行斋其他人编排老久。

下回放假,半个诸行斋的人都跟着乐正鸩去药宗,吵着闹着去看奚绝乖顺的糗状。

又是一道因线悄无声息出现,但紧跟着另外一道却似有若无,若隐若现。

盛焦仔细看了才发现,那好像是伏瞒的梦境。

盛焦:“…………”

此人连梦境都没有存在感。

伏瞒的梦境很简短,就是诸行斋下课时,奚绝主动去伏瞒桌案旁找他,向他讨教一个法器。

第一次有人找他说话,伏瞒亢奋地直拍桌子,双眸放光:“我什么法器都会,连在天上飞的行舫我都能造……”

“哦。”奚绝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倒用不着如此精湛的法器。”

伏瞒被夸得飘飘欲仙,恨不得倾囊相授:“那你需要什么呀?”

奚绝朝他一眨眼,轻轻启唇。

盛焦看清他的唇形,瞳孔剧缩。

奚绝说:“……能助听万物的法器。”

那时奚绝才多大,十七岁还未从天衍学宫结业,怎么会突然想要助听万物的法器?

难道他那时就知道自己的耳朵会废?

盛焦五指紧紧握住。

他起先一直以为奚绝恢复灵力就能治愈听力,但此时他猛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或许奚将阑的相纹,便和耳朵有关。

还有一道因线幽幽出现。

让尘还未破闭口禅时,双手好像在结印,对着奚绝道:“不要做。”

奚绝冷眼看他,金瞳闪现一抹冷意。

让尘脸上第一次浮现明显的焦急:“无论你打算做什么,停下来!”

“不。”奚绝冷冷道,“我忍了这么多年,箭在弦,不可能停下。”

让尘:“即使你会死?”

奚绝竟然笑了:“你以为这些年我算活着吗?”

让尘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但隐约知道奚家对灵级相纹可能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和善。

留下这句话,奚绝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让尘瞳孔一缩,本来只能看到奚绝身上止不住的红色不详之色,在他转头的刹那竟然直接瞧见一百零八颗天衍珠雷谴下,奚绝魂飞魄散的死状。

让尘霍然抬步上前,一把抓住奚绝的手腕,奋力想要说服他。

“奚绝,停止你的所有谋划!你想做的,结局可能不会如你所愿!你会……”

奚绝漠然看他:“会如何?”

他连生死都不惧怕,就算魂飞魄散也绝不后悔。

让尘手轻轻比划两下。

“……会死在盛焦堪天道下。”

***

最后一道“行因果”的因线,宛如雪白蛛丝。

数月前,应琢前去恶岐道黑市买制作傀儡的零散物件,人山人海的摊位边,有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蹲在角落,懒洋洋地吃着糕点。

黑色兜帽将他浑身倒下笼罩,黑夜映衬下,只能瞧见一块块糕点塞到兜帽下,转瞬就没了,像是个无底洞似的。

莫名的,应琢走过去,垂眸看了看摊位上的东西。

是几幅丑陋古怪好似树根的画卷。

吃糕点的男人含糊道:“买画吗?”

应琢挑眉:“这是哪位大师的名作?”

男人嘻嘻一笑,微微前倾,隐约能嗅到他身上的桂花糕香:“奚家天衍的名作哦。”

应琢脸色瞬间沉下来,面无表情低头看去,这才后知后觉那大大咧咧摊开的几幅画,竟然是被硬生生剥下的相纹。

“买吗?”男人见他心动了,推波助澜道,“这画若是放在姑唱寺,一副价值数万灵石啊,恐怕还会引起十三州轩然大波。”

应琢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那你为何不直接去姑唱寺卖,不是更能赚钱?”

男人笑道:“我不好露面呀,缺个帮我做事的工具人,看你就很合适。”

应琢:“……”

从没见过如此直白的人。

但应琢也怀着私心,索性将那些画买下,心甘情愿做了旁人的刀。

在拿到卷轴后,那黑袍人瞬间消散,只留下一地点心渣子。

应琢正要起身,却发觉一副卷轴中好像还夹着一张纸条。

“奚明淮,南境红尘识君楼。”

应琢并未发现那自己有什么特殊的,但盛焦一眼瞧出。

那是少年奚绝用左手写出的字迹。

***

盛焦怔然之际,八条因线被牵引着交缠其中,瞬间汇成一个闪着金色光芒的——“果”。

与此同时,四散周遭的天衍珠突然飞快旋转。

只是三息不到便陡然停止,一百零七颗全是血红的“诛”。

天衍珠从未有过错判。

——屠戮奚家的源头,果然是奚绝。

在天衍珠停下的刹那,“行因果”的榕树瞬间化为蝴蝶消散,周围灵力轰然一动,好似拨云见雾。

盛焦彻底从黄粱梦中回到最开始的秘境。

天衍珠还在天边旋转。

盛焦脸色阴沉抬手就要招回天衍珠,但是他本命法器的珠子确定断罪后根本不受控制,剧烈震颤发出一阵阵幽蓝雷纹,牵引着头顶无数乌云凝成天谴雷云。

轰隆隆。

雷鸣在秘境响起。

奚将阑全然不听劝,真的想方设法来到秘境。

盛焦毫不意外,若是奚将阑真的好好待在诸行斋,怕也不是他了。

盛焦完全没有再管一百零七颗天衍珠,抬手在睡得正熟的秦般般身上下了个禁制,手持冬融剑漠然朝着雷鸣方向而去。

在他离去后不久,天衍珠像是察觉到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雷纹。

但远处雷鸣依然还在继续。

***

奚将阑和温孤白离得太近,进入蝴蝶梦中后不过片刻便寻到对方。

温孤白并不想现在杀奚将阑,他还要等着天衍珠降下雷劫,让奚将阑彻底顶罪。

当年在天衍学宫的奚绝只是个小小少年,就算再聪明也比不上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除了最开始博取奚绝信任时说过的那些话,自那之后他一直谨言慎行,没有被抓到任何把柄。

哪怕屠戮奚家当日,他手刃奚家后,甚至将自己脑海中的杀人记忆也一并驱除干净。

温孤白和“行因果”相纹的主人相处多年,自然知道如何钻因果漏洞。

在一开始,他便想好了脱身之策。

奚将阑握着春雨剑,听到头顶酝酿着“堪天道”的灵力,眉头轻挑:“温掌尊,天衍珠断您有罪。”

温孤白似笑非笑:“难道你不认为是自己?”

奚将阑笑起来:“为何会是我?”

温孤白淡淡道:“只要是你这具身体做出的事,也算在你的因果上。”

奚将阑微微抬头,看向天边雷谴。

轰隆隆,震耳欲聋。

但他却没有丝毫要走魂的趋势。

“你的这具躯体……”温孤白意有所指,“的确很容易被夺舍附身。”

奚将阑无所畏惧:“是吗?”

温孤白怜悯地看着他。

但发现奚将阑注视他的眼神更加怜悯,甚至过了头,像是在看一件冰冷的死物。

“那你自己猜。”温孤白被小辈这个眼神看得眸瞳一冷,慢条斯理道,“天衍珠雷谴最终会落在谁身上?”

奚将阑笑着道:“总归不是我。”

春雨剑寒芒一闪,话音落下后奚将阑身形宛如惊雷,带着一道剑光寒霜轰地劈向温孤白。

温孤白并无本命剑,修为已是还虚境,灵力转瞬凝出飞燕纹样的虚幻灵剑,眼睛眨也不眨地格挡住锋利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