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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召淮抿了抿唇,将药枕放好,姬恂主动将手腕搭在上面。

宽大熟悉的手掌,还未触碰便能感觉到那股滚烫的热意。

楚召淮稳住心神,将手指按在脉搏处:“商陆哥心善,半夜跑来喊醒我往山里避雨,并未受伤。”

姬恂搭在药枕上的五指微微一蜷缩。

楚召淮歪着头细致地搭脉。

当年的毒已彻底解开,脉象强劲,的确是有些水土不服,吃些开胃的药丸就好。

将手收回来,楚召淮没和他对视,轻声道:“胃口不好也和天热有关,陛下近日可以吃些偏酸偏冷的,等过几日回京城调养一段时日就能好起来。”

姬恂眼皮重重一跳。

楚召淮哪怕忧心他身体不适,却也只是心善顾念着那点情分,没有半分想和他再续前缘的打算。

姬恂“嗯”了声,强忍住酸涩的心口,将手收回。

“多谢神医。”

楚召淮闷着头将药枕收拾好,背起小药篓:“马上天黑,我该回去了。”

明明两人做过夫妻,更有过肌肤之亲,如今却说句话都得再三斟酌客客气气,形同陌路。

姬恂握紧手,拼命压抑自己,不能太着急。

不要将他吓跑。

慢慢来,慢慢来。

楚召淮吐出一口气,瘦弱身体背着比他腰还宽些的小背篓,乖乖地往外走。

只是刚走两步,他直接忘了腕上还戴着那枚玉佩,两手微垂着随着行走的动作动了两下,安安静静躺在袖中的玉佩直接往下一滑。

楚召淮手腕细,玉佩带着绳子朝下坠。

他懵了懵,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就下意识弯下腰去接。

千钧一发之际,楚召淮修长小指堪堪勾住线袢,没让玉掉下去,暖阳般精致的玉佩坠在一抹夕阳中晃来晃去。

姬恂一愣。

楚召淮接过后,定睛一瞧,脸腾地红了。

他手忙脚乱将玉佩塞回去,看也不看姬恂的表情撒腿就要跑。

当年分离时,姬恂给他玉佩让他当念想,楚召淮拒绝了,可如今却将那“念想”随身携带。

姬恂肯定得意死了,一开口八成就是嘲讽他,语调和词儿他都想好了。

“嗯?这不是我的‘念想’吗,神医说着不要,竟然随身带着?啧啧啧,想来这肯定是恨我恨极了,每天对着玉佩说坏话吧?”

楚召淮只要一想姬恂的语调,从脸到脖子几乎红得滴血。

恨不得死了。

楚召淮刚一脚迈出门槛,就听身后传来姬恂的声音。

“召淮,等等……”

楚召淮不想等,兔子似的冲出去。

刚出县衙门口,就见早已离开的商陆却在阴凉处等着,瞧见他出来,抬手随意招了下,示意我在这儿。

楚召淮一愣,伸手拍了拍脸,将脸上未退下的燥热强行按下去,故作镇定地走上前。

“商陆哥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商陆道,看他脸上未散的红晕,微微蹙眉,“那陆大人单独同你说了什么吗?”

楚召淮摇头:“先回去吧,今晚我做饭。”

商陆:“……”

楚召淮不愿去想姬恂,回去的路上没让脑子停,歪着头一直在和商陆嘚啵嘚啵。

“大水已发了半个月,百姓回家三四日,若是再等两日草药运来,我担忧会为时已晚,商陆哥医馆里是不是还有些陈年艾叶,如果数量足够,今晚先去每家每户烧一烧吧。”

商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医术能让楚召淮迅速冷静下来,他又在脑子里翻出之前在璟王府的古书上瞧见过的方子,蹙眉自言自语在那背。

商陆忽然问他:“那位陆大人……”

楚召淮好好一个药方差点背岔劈了,没等商陆说完就瞪着眼睛脱口而出:“为什么突然提他,我俩清清白白,可没有关系嗷!”

商陆:“……”

“不是。”商陆朝后面一指,“陆大人也一直在后面跟着。”

楚召淮一愣,愕然回头。

姬恂果然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也不说话,就纯跟。

楚召淮:“……”

瞧见被发现了,姬恂全无偷偷跟踪旁人的尴尬,甚至眉梢轻挑,快步溜达过来,俊美的脸上带着笑:“白神医。”

楚召淮瞪他。

不就是留个玉佩当念想吗,至于追上来嘲讽他吗?

我就留了又如何?!

楚召淮垂下眼不看他,闷声道:“什么事?”

姬恂笑容僵了僵,低着眸看他,欲言又止好一会,终于轻声道:“我饿了。”

楚召淮:“……”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楚召淮蹙眉,“让周患给你弄点冷的酸的……”

难道还能因为个水土不服就饿死不成?

姬恂道:“周患忙着去其他地方筹集草药和粮去了。”

楚召淮话音戛然而止。

好一会,他才有气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就走。

姬恂明白楚召淮这个反应,是默认的意思,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小半个时辰后,楚召淮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陛下高大身躯憋屈地坐在小凳子上,一只腿踩在另一凳上。

如此破落的小院也不妨碍他岔着腿大马金刀坐在那,上位者的强势威严扑面而来。

商陆坐在对面,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位陆大人为何这般对他有敌意?

从进门到现在,眼神一直凉飕飕的。

怪渗人的。

更令商陆费解的是,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为何相处互动甚至眼神交汇时,氛围都奇怪得很。

偏偏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像是两个陌生人。

很快,楚召淮将做好的米饭端上来。

这回陛下过来蹭饭,白神医想方设法找隔壁借来小半块咸菜,切吧切吧拌饭吃。

商陆瞧见那色香味一应没有的米饭,唇角微微抽动。

楚召淮坐下来,先给商陆盛了一碗,才给姬恂盛饭。

在楚召淮过来时,姬恂就将浑身戾气收敛得一干二净,只是在瞥见楚召淮先给商陆盛饭时僵了僵,但很快就说服自己。

请人吃饭,自然先给客人盛。

这说明楚召淮把他当自己人。

楚召淮饭量小,之前的小半袋稻谷如今还没吃完。

他并不觉得自己住在窄小的小院子是落魄,不觉得吃咸菜拌饭难吃,更不在陛下面前觉得羞赧难堪。

无论在白府寄人篱下,还是在璟王府锦衣玉食,或者在这穷乡僻壤住破屋吃糙米,他适应能力极强,好像哪一种生活他都很喜欢,从不生怨怼。

怕米被水浸泡着脏,楚召淮每回烧饭都会用大火煮得稀烂,糊糊似的,瞧着根本没什么胃口。

商陆有些难以下咽,但还是没扫兴,慢吞吞吃着。

刚艰难吃了两口,就看对面的陆大人将空碗一放,慢条斯理地说:“还有吗?”

商陆:“……”

这么一大碗,全吃了?

楚召淮讶然看他,刚对视上又像是做贼似的飞快躲开,闷头将一边的大碗拿来,小声道:“全给你……唔,商陆哥还要再添些吗?”

商陆一言难尽地摇头:“不必了。”

姬恂吃相斯文优雅,完全符合商陆心中京中贵人的印象,可也不能像没有味觉一般,一眨眼就吃两碗吧。

京城中的人没吃过好东西吗?

姬恂水土不服,吃楚召淮做的东西倒是服得很。

用完晚饭,天已黑了,商陆已起身告退。

姬恂似乎还不想走,但楚召淮能留他吃饭已是他死皮赖脸骗来的,若是再要留宿,怕是会将楚召淮吓到连夜跑路。

陛下很懂得适可而止,笨拙地刷完碗,没让楚召淮赶便主动离开。

这一顿饭,两人根本没说几句话。

楚召淮送他到门口,见姬恂抬步走去,犹豫了下,道:“陛下。”

姬恂回头看他。

楚召淮一袭薄衣,拎着灯站在门口,明明灭灭的烛光将他漂亮的五官照得好似暖玉般。

一如既往。

姬恂眼眸像是烫到似的,瞳孔泛起血丝。

好一会,他才道:“什么?”

楚召淮欲言又止,还是说了:“燕枝县若真有了大疫,陛下怕是会有被传染的危险。既然知府大人已答应会将我们需要的草药送来,你……还是尽快离开此处比较妥当。”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颤。

楚召淮将商陆归为“我们”,却生疏地赶他走。

和楚召淮重逢的欢喜终于在一整日的末尾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这持续一年的痛苦和酸涩。

姬恂似是习惯了,短促笑了声。

楚召淮很熟悉他这个表情。

他即将说出的话想必是:“好。”

但说完后,十有八九会熟练地阳奉阴违,继续我行我素。

楚召淮早已习惯了。

……就听姬恂道:“我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