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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你。”杨宁眉头还没松开,却已经先在微笑了,这使得他的微笑显得有股说不出的沉重和疲惫感,他的声音依然柔和亲切,“怎么才几天没见,好像瘦了很多?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健康比较重要,还是不要乱减肥吧。”

傅落没有解释,学校没教过她对长官解释,所以她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是。”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正式入伍了吧。”杨宁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随口和她闲聊。

没想到这一句话不偏不倚地点中了傅落的伤心事,她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杨宁惯于察言观色,扫了一眼,耐心地问:“怎么了?”

傅落沉吟许久,大概父母都不是什么靠谱的人的缘故,傅落从小就显得比同龄人内敛,然而她毕竟太年轻了,成长环境单纯而顺遂,家境甚至是优渥的,面对着从未面对过的事,她所谓“内外”也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小层,让有心人一眼就能看透。

“如果……”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踟蹰着开口问,“有一个人一直梦想想做一件事,但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样不好,所有人都劝阻她,该怎么办?”

她说得没头没脑,让人十分不明所以,可架不住杨大校七窍玲珑,心里稍微一转弯,就联想起了傅落的父亲汪仪正。

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对时局敏锐的人,会阻止自己的孩子上前线才是人之常情吧?

车已经等在门口了,一个勤务兵上前一步,替他打开车门,杨宁回头看了傅落一眼,年轻的女孩脸上是明显的失落和迷惘,杨宁都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杨宁先是一手扶住车门,颇为客气地问了一句:“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傅落摇摇头:“谢谢长官,我家不远了。”

“嗯,”杨宁没再让,只是坐上车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鬼使神差地提点了一句,“听听你说得是什么孩子话。”

傅落看着杨大校的车绝尘而去,完全没能领会精神。

“孩子话?”

她顺着街边往家的方向走去,不知道自己哪里戳中了杨大校的笑点。

经过商务区的时候,傅落看见正中间的巨大光屏上,罗宾老师新品发布会的报道已经铺天盖地,“将军”系列的平面模特照片在一片姹紫嫣红中格外显眼。不时有三三两两逛街的市民停下来,掏出手机冲着光屏拍照,或者站在旁边点评一二。

傅落仰头看了看自己的照片,依然觉得十分违和。

照片上的人从头到尾,简直没有一个细胞像她——从她本人站在路边上,人来人往竟然没有一个认出她来的就可见一斑。

“‘将军’那个模特是新人吧,”傅落听见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对她的同伴说,“我关注罗宾老师他们家很久了,每期的新品发布册都收集了,没见过这个人。”

“帅哎,挺特别的。”她们在傅落耳边小声议论着,然后拍了两张照片,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成就感的。”傅落第一次偷听别人议论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也是某种全新的体验,她借着这一点新鲜感,试图说服自己,“其实罗叔叔挺了不起的,全世界的人都在收集他的产品册,每次有新东西,就会引来无数评论,可以展示在最大的广场上……”

她在广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灯光打在她身上,拉出长长的剪影,傅落努力想象着,自己如果退伍,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也许能跟着罗叔叔混日子,或者找个物业服务中心修理机器人,再或者去念个别的专业……

然而种种这些都只能在她脑子里有一个大致的概念,细节全无,她一生虽然才不过短短二十来年,目光却一直在望着遥远的星空,从没有一天设想过自己离开太空会怎么样。

“我不想离开,但我可以吗?”她默默地想。

就在这时,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被他妈妈牵着从傅落面前走过,小男孩不看路,一只手拼命地抓着他妈妈的衣角,仰着头踮着脚央求着什么,一不小心被傅落伸长的腿绊了一下,“啪叽”一下摔了。

傅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连忙把腿收回来,伸手扶起小男孩:“不好意思……”

大概摔得挺疼,小男孩眼泪汪汪地看了她一眼,可他有别的要紧的事,没顾上傅落,爬起来再次顽强地伸出小爪子去抓他妈妈的衣服,带着哭腔继续央求:“妈妈我想吃冰激凌,可不可以?”

傅落倏地一愣。

母子两个在拉拉扯扯的争执中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傅落一瞬间明白了杨大校那句啼笑皆非的“孩子话”是什么意思。

她方才心里想的,竟然和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小东西是同一种句式。

傅落在原地呆坐了片刻,突然一跃而起,跑步回去了。

她一口气跑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给叶文林发了一条语音留言。

“师兄,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咨询你,你这回必须严肃靠谱一点。我想问,如果一个人的调令在报道之前被修改到了地勤,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调到太空军正编?”

叶文林没有立刻回,傅落知道,他可能又离开远程卫星的信号区去做日常巡视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简单洗漱后仰面躺在床上,片刻后,傅落想起了什么,起身按下了床头的一个小按钮,天花板上立刻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室内天文馆,漫天星河的仿真图出现在了她头顶,按着四季缓慢地旋转着。

傅落在一片星空下闭上了眼睛。

放弃或者执着,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和别人的建议、别人的许可乃至于别人的障碍,全部没有关系,她怎么能被人生中的第一步吓得畏缩不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