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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临走时,留了一只镯子给那个秀才。后来还给顾秋实瞧,问他可有看见这东西……据说这是前朝皇室中流落出来,太夫人家中长辈拿去改了改,将可能僭越的东西修改后传给她的。

玉宜一脸惊讶,哪怕东西放了多年,但因为保存极好,看着还挺鲜亮。一眼就能看出做工精致,价值不菲。

“这太贵重了。”

“贵不贵重,都是秋实他娘的心意。”顾父又掏出了一个荷包,“我这半辈子忙忙碌碌,养了别人的孩子,反而忽略了亲生儿子,也没攒下什么钱财……真的很失败。这个是我去城里给你选的元宝,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你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他语气诚挚,玉宜双手接过,看了一眼顾秋实,她心知,如果顾家父子不去京城,那多半参与不了两人成亲,她有些羞涩,却还是道:“谢谢爹。”

顾父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顿时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儿子都娶媳妇了,不枉此生哈哈哈哈……”

顾秋天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也不知道父亲今日会给新嫂子送礼物,想了想,解下了腰间系着的铜钱。

“姐,这是我赚的第一个钱,就送个你吧。希望你……这辈子都不缺钱花。”

他挠挠头,很不好意思。

玉宜同样接过,慎重道:“谢谢二弟。”

顾秋天见她没嫌弃,很是欢喜。

一家人其乐融融,顾父看着面前的三个晚辈,眼神渐渐氤氲出一层雾气。这样的和睦,是他一直想要的,可惜他原先太忙,忽略了许多,现在回想起来,周知在家里,好像隐隐打压秋天,兄弟俩同一屋檐下相处十几载,愣是不亲近。可恨他以前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小儿子受的委屈。

顾父心里很是后悔,猛喝了两杯酒,带着儿子回家。

夜里回去的路上,黑暗的街道前后都看不到人影,借着月光,顾父打量了一下已经有自己肩膀那么高的小儿子,问:“秋天,我们父子俩怕是过不好日子。”

顾秋天讶然:“我可以帮您做饭。”

顾父不怕儿子吃苦,他就吃了一辈子的苦,但是,如果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大儿子很可能会不放心,到时非带着他一起进京,父子两人会真正变成累赘。

“得让你大哥讨厌我才行。”

这话声音不大,顾秋天没能听清,他好奇问:“什么?”

“没什么。”顾父拍了拍儿子的肩,“天热,一会儿我回去给你烧水,你洗漱一番,早点睡。”

顾秋天哑然,他们父子昨天夜里才赶回来,父亲忙活了大半天才把货物理清楚,搬搬抬抬大几百斤,中午的时候汗水把衣裳都打湿透了。他在边上帮忙,这会儿全身都腰酸背痛。

“我自己来吧,您也歇会儿。”

顾父知道小儿子在心疼自己,顿时乐了:“你还是个孩子呢,等你再长大点,那时我也老了,你再帮我烧水不迟。”

顾秋天不再说话,回家后却去后面拖柴火。

他们父子确实很忙,没有时间做饭洗衣,顾秋天在父亲帮忙提水时,忍不住提议:“爹,我们请个大娘帮忙做饭吧。”

顾父笑了:“你还是太年轻。”

*

赵氏忙里忙外,转眼过了大半个月,孩子满了月,但因为没有奶水喝,每天只能喝十几顿米汤,米汤似乎不养人,喝了一会儿就尿了。满月的孩子不白胖,还变得黑瘦,关键是孩子的眼神呆呆的,一点都不机灵。

就连周知都发觉了不对劲:“娘,我记得满月过后的孩子就会笑了,我怎么没有看到二牛笑过?二牛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二牛的名字是赵氏喊的,贱名好养活,她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壮得像头牛一般。

赵氏心头咯噔一声,嘴上却训斥:“胡说!才满月的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看你才像是个傻子呢。我们二牛好好的,长长就会变得聪明。”

话是这么说,她又想起自己生养的兄弟俩人,还没满月就会笑,满月不久就会咯咯笑。老人都说,孩子笑得越早,眼神越早会转,就证明孩子越聪明。

“你抱抱孩子,我去做饭。”赵氏一开始是想两个孩子一起带,顺便把全家的衣衫洗了,然后她发现自己从早到晚都没个消停,跟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还忙不完。

几天她就受不了了,精神亢奋,觉得自己能干。但腰真的受不住,她某一日将小的那个给儿子带了半天后,顿觉轻松许多,之后就上瘾了。

后来她只写母子俩的衣衫,至于家里其他人……廖氏带着几个儿女孤立他们母子,那她还客气什么?

但这并没有教训到廖氏,周敏儿姐弟两人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得空照顾他们,别看他们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但跟着师父学艺,懒惰可不成,不光要勤快,眼睛里还要有活儿,说话还得好听。因此,姐弟俩发现衣裳没人洗后,很快就收拾了自己洗。

廖氏下工回来,还会给大女儿带点吃的。当然了,她悄悄给女儿送到了房里。

赵氏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头一天夜里洗完了碗,第二日锅中多了四只。

刚好母子四人,一人一只。

她也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在这个家里他们母子是外人的事实。

既然廖氏不讲究,她也不客气,给廖盼盼送饭可以,但家里的肉和骨头汤没有廖盼盼的份。

周知气色不错,人还胖了一圈。全赖赵氏每天买肉做给他吃。

这天赵氏一大早又去买肉,结果摊子上已经空了,屠户正在收拾刀具准备回家。

这也正常,今儿赶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来。干惯了农活的人起得特别早,赵氏就是怕自己来迟了买不到好的,特意头一日就跟屠户打了招呼,让他帮忙留肉。

“胡猪肉,我的肉呢?”

屠户看到是她,颇有些不自在:“对不住啊,我给忘了,一不小心就卖完了。”

“你最近天天都给我留,不可能忘了,你卖给谁了? ”赵氏很不满,认为屠户这是没把她看在眼里。她最近心头的火气很重,正没地方泄火,这会儿语气和态度都很愤怒。

屠户挠挠头,本来不想说的,但又想看好戏,道:“反正你们家天天都在买肉嘛,少吃一顿也不要紧。他不一样,人家拿去有大用处,要招待未婚妻一家呢。女方第一次登门,他如果买不到肉,事情怕是要黄。我这也算日行一善……明儿我一定帮你留着,留最肥的位置,只按今日的肉算价,这总够意思了吧?”

当下的人都喜欢吃肥肉,瘦肉卖到最后多半要折价,赵氏天天买肉是为了给儿子补身,但也心痛自己兜里的银子,于是只问屠户要比较差的部分,价钱要便宜不少。

赵氏并非不近人情,大多数时候她还挺讲道理。那肉人家拿去有用处,屠户又愿意补偿,最重要的是,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她面色缓和了几分,不打算追究了,又随口问:“谁家呀?”

屠户还怕她不问呢,兴致勃勃道:“顾家。”

顾姓不多见,这镇上姓顾的只有一家,周围村子里还有几家,但都出了五服,甚至大家互相扯不上关系,只是恰巧同姓。

听到姓顾,赵氏心里难免多在意几分:“哪个村的顾家?”

屠户心下一乐,道:“镇上的顾家啊,说起来你们也不是外人,之前是好聚好散,所以我才敢作主把肉给他呀……”

此时屠户说什么,赵氏都听不见了,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姓顾的居然要再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不是,两人分开才多久?姓顾的就这么等不得?

赵氏茫然地对上屠户的眼,看见他一副看笑话的神情,怒而转身,拔腿就往顾家跑。

顾家确实在相看,顾秋实也是早上才得知的消息,他有些意外,但想到当年顾父带妻子走后那么快娶妻,又能理解顾父的做法。

当初顾府对妻子那么好,在顾母走后三个月就再娶了,如今他和赵氏闹得很不愉快,再娶只会更快。

今儿来的这一位姓赵,算起来是赵氏娘家的堂妹,人都喊她赵四美。今年三十二,嫁了两次,这是第三次了。

至于嫁两次都没过到头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孩子。她生不出孩子,大夫看过,说她是先天不全。

先天不全的女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只不过大夫不好把话说太绝。凡事无绝对,再有,若是说了实话,夫妻俩大概要过不成了,只说需要调理。

这一调理,苦了赵四美。苦药汤子灌了不少,坚持了十年,人家那边熬不住了,把她送回了娘家。

赵四美再嫁就谨慎得多,找了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鳏夫,家中已经儿女双全。

大的女儿三岁,儿子周岁。她想着孩子还小,应该能养熟,实在不行,她老到动弹不得那天就去死。

她如今还年轻,让她现在去死,她是舍不得的,先熬到老了再说。

结果,今年初夏的时候,那个小儿子六岁了,跟同龄的小伙伴一起出去玩耍,竟然跑到河边玩水,当时呛住了回家后没敢说。等到赵四美发现不对送到医馆,已经迟了,说是伤着了肺,那个孩子咳咳咳,精心伺候了一个多月,还是没能救回。

孩子没了,那边的男人和公公婆婆都怪上了赵四美,认为是她没看好孩子。

赵四美也委屈啊,她家里忙完还要去地里,一天就没个空闲。至于看孩子……村里六岁大的孩子根本就不用看了,那都是跟同龄的小伙伴一起满村子的乱窜,再说,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出了事只怪她?

一两次这样说她忍,男人和长辈一直念叨,到后来言语责骂不说,还要动手打她,这哪里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