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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叶舒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趴在床榻上,抱着被子蜷成一团,脊背轻轻发着抖。

晋望坐在床边,手中执了根纤细的竹鞭,一端在叶舒背上轻轻滑过:“冷?”

叶舒抖得更厉害:“不、不冷……”

天子龙榻铺了好几层绒毯,柔软舒适,屋内又烧着地龙,不冷不热,温度适中。

叶舒自然不是冷的,他是怕的。

床上的青年身形单薄消瘦,这样蜷起来更加显小,一截纤细的手腕从袖口伸出,抓着被子的手紧张得指节发白。

晋望视线在那片藕白的腕上凝了片刻,移开视线:“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

实不相瞒,叶舒自己也想知道。

所以他到底错在哪儿???

叶舒思索片刻,战战兢兢道:“臣不该……不该见陛下而不跪拜,与陛下顶嘴,直呼陛下名讳。”

晋望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叶舒与他对视片刻,继续小声道:“……也不该在背地里说陛下坏话,骂陛下是狗,说陛下还不如我以前养的阿旺。”

晋望还是不说话,叶舒着急:“真没了,我这几日没再干别的!”

“……”

叶舒气馁地趴回枕头上:“你打我吧。”

殿内静得针落可闻,叶舒感受到坐在身边的人站起来。他余光看过去,年轻的帝王手执竹鞭,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不知在想什么。

那竹鞭击打掌心的轻响像是敲在叶舒心口。

一下又一下。

叶舒收回目光。

少顷,晋望忽然道:“先前你欠了二十杖,加上今日这三十,共五十下。”

“孤不会手软。”

竹鞭陡然划破虚空传来锐响,叶舒浑身一颤,抱着被子滚到一边:“我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别打我!!!”

他不管不顾喊了一连串,睁眼才发现晋望手中的竹鞭已经垂在身侧,并没有要打他的意思。

晋望注视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这模样可爱许多。”

叶舒警惕地与他对视。

晋望将竹鞭丢到一边,重新在床边坐下,叹息般开口:“叶舒,是不是除了将你吓唬成这样,你都不会用真实的一面来面对孤?”

叶舒一怔。

“有时候,孤宁愿你骂上几句,也不想看你在孤面前装成那副模样。”晋望稍稍倾身,抬起他的脸,眸色微暗。

“真正的你,绝不会用你我的过往作为筹码,去试探,去利用。”

“真正的你,绝不会在孤做出突破你底线的事情时,那般委曲求全,温软示弱。”

“叶舒,孤与你相识多年,早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不该是这样。”

殿内好一段时间寂静无声,叶舒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低声问:“陛下这话……是想说明什么?”

晋望站在窗边,定定凝望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孤只是想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那三年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你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哪怕到了这时候,他的语气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那不是朋友或者恋人间该有的态度,那是绝对命令的姿态,令人在他面前唯有服从。

叶舒敛下眼,似乎正在思索。

晋望也不催促,二人僵持片刻,叶舒忽然道:“我明白了……陛下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这世上还有移形换貌,魂魄操控的法术?”

“你是不是觉得,这三年我被人操控,又或者……直接换了个人?”

晋望藏在袖中的指尖轻颤一下。

“没有这些东西,晋望,别做梦了。”叶舒抬起头,视线看向晋望,“十年前的人是我,三年前的也是我,我没有变,也不可能变。”

叶舒跪坐在床上,语气淡淡:“其实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你不肯相信是我背叛了你,你百般打听、试探,察觉到的疑点越多,你越有办法说服自己。”

“你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变故,背叛我的不是他’。”

“所以你厌恶我提起过去,你觉得我只是在利用那些,替某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人脱罪。”

“事实上我就是想脱罪,不过是为我自己。”

叶舒轻轻笑了下,反问:“我谋逆造反,罪无可恕,事情败露后我想个法子替自己脱罪,不应该吗?”

晋望眸中隐隐带上血丝:“你不怕孤杀了你……”

“难道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杀我了吗?”叶舒道,“这一个月以来,我的命时时刻刻悬在你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你抓住把柄,百般戏弄。”

“你把我当什么,一个玩物吗?”

“晋望,你让我别在你面前伪装,可我不伪装,能活到现在吗?”

“那你呢,你在我面前,又何曾说过半句真话?”

他一席话说得晋望脸色发白,后者闭了闭眼,冷声道:“滚出去。”

叶舒没动。

晋望:“别让孤说第二遍,滚!”

叶舒下了床,披上斗篷,不紧不慢朝他行了一礼,滚了。

他没滚太远,只在殿外的空地上站定。

殿门在叶舒面前缓缓合上,他无声地舒了口气。

今天这场戏,演得太险了。

晋望已经察觉到他与原主不同,与其让晋望继续猜测、怀疑、寻找证据,不如由他来断了这个念头。

这些时日晋望的所作所为,说到底都是不愿相信原主背叛。

叶舒今天不仅撕毁了先前一切伪装,也撕毁了晋望心里那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

可笑的是,哪怕他将所有真相尽数告知,晋望也舍不得杀他。

只是罚他站在外面,这惩处已经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要是放在一个月之前,叶舒心里或许会有些愧疚。

摧毁一个人的希望,是最残酷的事情。

但谁让那狗皇帝要这么折腾他。

他活该。

堂前一阵冷风吹过,叶舒裹紧了斗篷,在心里默默地说。

转眼天色渐暗,殿内没有点灯。

晋望独坐于殿内,俊美的五官藏在黑暗中,沉沉的眼眸染上阴鸷。

有人叩响门扉,高进的声音传来:“陛下,可要奴才进来点灯?”

晋望不应。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公子已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晚上风大,再这样站下去,身子恐怕受不住。”

晋望低喝:“滚。”

身子受不住还不进来认错,他不认错就站着吧,站到死孤也不会管他。

明明是他密谋刺杀孤,孤试探试探他怎么了,孤没杀他已经是他祖上积德。

反正孤绝对不会先认错。

门外安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音。

随后,高进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公子晕倒了!”

晋望霍然起身。

晋望拉开殿门,却见几名内侍七手八脚扶着叶舒。

一袭素衣的青年面色苍白,头歪向一边,已经没了意识。

高进跪地:“陛下,您就算与公子置气也不能真闹出人命来呀,现在这该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自家陛下大步朝前走去,从内侍手中把人夺过来,打横抱起。

晋望抱着叶舒回身往寝殿走,进殿时扫了眼还跪在原地发愣的高进,沉着脸道:“还愣着做什么,传太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