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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贺枕书喝止道,“成天姑爷姑爷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这么听他的话?”

他与对方说笑:“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

“我当然是少爷这边的!”双福想也不想地开口回答。

可说完这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躲闪。

贺枕书像是并未注意他的反应,若无其事般转过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双福拎着东西跟在他身后,二人静静走了一段路,贺枕书忽然又问道:“双福,我们认识多久了?”

双福顿了下:“……快十年了吧。”

贺枕书:“都已经十年了啊……”

双福比贺枕书还要小一岁,被他父母卖来贺家时,他才刚满八岁。

“我还记得,刚开始你还不愿意留在我家呢。”贺枕书说起这些时语调轻松,仿佛只是与旧友的随口闲聊,“还试着逃过,对不对?”

“……是。”双福小声回应,“少爷居然知道……”

他的经历,与贺枕书是有些相似的。

他们同样有着被家人抛弃的经历,贺枕书是遭到背叛,而他,则是因为家境贫寒。

父母无力抚养两个孩子,比起年幼的弟弟,自然是他这个身为双儿的哥哥更适合被放弃。

那时的他,心中也有不甘。

与其说是不愿留在贺家,倒不如说是不愿意就此失去自由,成为奴仆。

“我当然知道啦。”贺枕书并不隐瞒,“不然你以为,爹为什么会忽然让你来做我的书童?”

贺家买下双福的卖身契,原本是要让他做家仆的。

但双福来到贺家后一直不够听话,还好几次因私自出逃而被抓回严惩。像他这样不听话的家仆,主人家其实是有权利将他重新转卖,或直接活活打死的。

那时候,是年幼的贺枕书偶然撞见他受罚,于心不忍,特意去找爹爹求请才将人保住。

某种程度上,是贺枕书救了他。

“我都不知道……”双福眸光颤动。

“那时候,我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玩伴。”贺枕书望向天际,冬日晌午的天色依旧阴沉,仿佛随时会落下雪来,“我娘去世得早,爹又一直忙着书肆的生意,我没有太多朋友,也不能去私塾……难得来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双儿,当然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他回过头来,朝双福笑了笑:“要不是你来了,我连个陪我逛街的人都没有。”

“少爷……”

“听我说完,双福。”

贺枕书停下脚步,牵过双福的手,声音温和沉静:“我知道你卖身到我家是身不由己,但就像我说的,我从未将你当做家仆。”

“双福,你是我的朋友,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如此。”

“我……我也一直将少爷当做朋友。”双福垂下眼来,看向二人交握的手,“如果没有少爷,双福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少爷教我读书识字,还待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少爷……”

“我不要你的回报。”贺枕书注视着他,轻轻道,“双福,我想要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该有事互相隐瞒的,对不对?”

少年怔然抬起头来,与贺枕书对视。他似乎后知后觉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我……我……”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双福还容易看透的人。

少年性格内向,不擅长说谎,也不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自从贺家出事开始,双福就变得极其古怪,总是心事重重。

最初的那段日子,还可以解释为家中遭逢变故,他又时常跟着贺枕书出入官府,因此畏惧恐慌。

可是,这时隔一年多的重逢,他仍然是那样。

就连与他认识没有多久的裴长临都看出了他的古怪,何况是贺枕书。

只不过,他一直在等。

等待对方主动与他解释,等待这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与他坦诚相待的那一天。

“双福,我爹的事……”贺枕书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这个案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我不知道。”

双福低下头去,神情带着局促,好半晌才小声回应:“县衙不是已经抓到真凶了吗,老爷也……也已经清白了呀……”

“你说那位张老板?”贺枕书讥讽般笑了笑。

县衙迟迟没有回信,证明贺枕书先前的怀疑多半没有错。

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他调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县衙怎么可能在时隔两年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真凶。

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只不过是裴长临说想要个答案,所以对方就给了他们一个答案。

只手遮天,这就是他安远县的父母官。

至于那位张老板,也许他真的与此事有关,又或许,他不过是另一个替罪羊。

“双福,我想要的不只是清白。”

街市上人来人往,贺枕书牵着双福拐进一条无人的巷道,继续往前走去:“清白当然很重要,我爹什么也没做过,不应当承受这污名。”

“……但是除了我,真的有人在乎这所谓的清白吗?”

贩卖禁书是有违律令,但比起杀人放火,草菅人命,那其实是个再小不过的罪责。

以往官府在黑市抓到贩卖禁书的书商,处罚也不过轻者罚款鞭刑,重者抄家流放。那从来不是什么要赔上性命的罪责,就算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一两年过去,也早已无人关心。

更不会有人在意真相。

双福嗫嚅一下:“少爷……”

“只有清白,是不够的。”贺枕书轻轻道,“名誉、清白,名节……我曾经也觉得这些很重要,所以想尽办法想帮爹爹洗清冤屈。可是,收到县衙的消息,知道他们愿意替我爹澄清真相之后,我发现我其实没有那么高兴。”

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对于安远县的百姓来说,这件事早已过去,就算知道当初是个误会,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至多只是又一次让他家的家事成为酒后谈资,再被议论几句罢了。

更何况,那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真相,仍尚未定论。

“我要报仇。”贺枕书道。

同样的话,贺枕书在两年前曾与双福说过。但那时候,他沉浸在悲伤与愤怒之中,几乎丧失理智。

如今两年过去,少年眼中已见不到任何冲动失态的神色,唯有笃定:“我要知道一切真相,找到真正的凶手。参与进这件事里的所有人,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杀人偿命。”

从贺父在牢狱中死去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案子,就已经不再是只需要洗清冤屈那么简单了。

这是杀人。

杀人偿命,从来天经地义。

“双福,你帮帮我,好不好?”贺枕书神情又缓和下来,低声道。

双福是这个案子的证人。

在那批禁书出现在贺家书库的前一天,是他陪着贺父去清点了书库中的书籍数量,当天夜里,也是他最后离开书库。

如果这世上还有人知道真相,双福一定就是其中之一。

双福还是没有回答。

他嘴唇紧抿,脸色变得越发苍白,眼眶却泛起了红。

“我……我不能说……”他摇着头,嗓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答应过的,我不能说……”

贺枕书一怔:“你答应了谁?”

双福无声地落下泪来,贺枕书注视着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一股寒意从脊背浮上来:“你答应的人……是我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