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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雨季到来,下河村家家户户一时间都焦头烂额。

裴家倒是早早将麦子割完,还送去磨好了面。可村中好些人家,当初没有听裴家的,比他们晚了好几日才开始收成,近来天天愁得连觉都睡不着,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地里干活。

不过裴家并非就此放心下来,因为他们现在并不是只种一季庄稼。

下河村原本每年只种一季麦子,前些年收成差的时候,缴完赋税几乎剩不下什么。后来,是京城那边派了农官下来,说江陵府土壤肥沃,气候适宜玉米种植,教他们在收割麦子之后,再加种一季玉米,

小麦是头一年九月种植,来年的五月前后成熟。而玉米成熟期短,赶在小麦收割后种下,能正好在九月前收成。

虽然玉米的粮价比不上麦子,但能多种一季庄稼,对农户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听说,这还是前些年那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提出的建议。

底层的穷苦百姓对上头那些官老爷其实了解不多,但抵不过那位状元郎名气太大,尤其是在江陵府境内,几乎无人不知。

那位状元郎出身于江陵府,本是栖元县临溪村的一名普通农户。入朝为官后,他仍然关心民生疾苦,提出了许多对百姓切实有利的方案。

在普通百姓,尤其是江陵府百姓心中,他的威望甚至不比当今圣上低多少。

总之,虽然裴家已经收完了麦子,他们仍需要赶在月末之前,将玉米种子种进地里。否则,便赶不上九月的收成。

如果天上一直下雨,是种不了庄稼的。

只有贺枕书并不担心,还出言安慰全家人:“再过一段时间雨就会停了,不会影响种庄稼。”

说这话时,一家人正在吃午饭。

裴长临在屋里修养了好些天,今天是第一次踏出房门。裴兰芝还特意杀了只已经不下蛋的老母鸡,煲了一大锅鸡汤给他补身子。

老母鸡是昨晚就用柴火炖上的,小火炖了半宿,什么料子都没加,早晨起锅时鸡肉已经炖得十分软烂,轻轻一抿就能脱骨。鸡汤更是鲜美无比,厚厚一层鸡油下是清透的汤汁,出锅前撒上一把葱花,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听了贺枕书这话,裴兰芝问他:“雨当真能停?”

“我记得小书先前说过会看天象,对吧?”周远插话道,“媳妇儿,你就别太担心了,小书先前让我们提早收成不就说对了?他说雨能停,就一定能停。”

贺枕书:“……”

这不是他先前随口编出来哄裴长临的吗?

他偏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后者给他夹了块炖得软烂的鸡肉,无辜地与他对视。

贺枕书满心无奈,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总……总之,雨肯定是会停的,而且应当已经快了,不用担心。”

江陵府今年雨水的确很多,许多地方的耕种都受了影响,下河村并不算受影响最严重的区域。下河村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进入五月时,雨势又急又猛,但过了月中之后,雨水便会减少很多。

因此,真正受到雨水影响的,只有小麦的收成,月中之后的种植不会耽误。

吃过了饭,天上雨势渐弱,裴木匠和周远披着蓑衣出了门。

连日下雨影响了村中的收成进度,这几日只要雨势稍小,村民便会冒雨抢收。农忙时节,家里自然接不到木匠活,裴木匠和周远闲在家里没事干,索性出门去帮着邻里割麦子,还能换几个钱。

收钱这事,裴木匠原本也是不肯的。

他平日里就没少给同乡帮忙,从来没考虑过什么报酬。不过全村人都知道他家那小病秧子刚出了事,看病吃药花了不少钱,宁愿不要他帮忙,也不肯占他便宜。

裴木匠没法子,只得应下。

不过,这样赚来的钱,比起裴长临的药仍然是杯水车薪。

午后,贺枕书与裴兰芝坐在屋檐下编草鞋。裴长临难得精神不错,没回卧房休息,也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

近来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家里每个人都在想办法赚钱,贺枕书也不例外。他前些天还托人去了趟镇上的书肆,询问有没有需要手抄的书本。不过,这附近村落的读书人不少,又大多都家境贫困,早早便把读书人能接的活都揽了去,短时间想讨到一份差事并不容易。

书肆一时间没活能给贺枕书,他暂时没别的事可做,便与裴兰芝学着编草鞋。

贺枕书读书字画在行,动手能力却着实不怎么好。明明是在专心致志地跟着学,却时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不知道裴兰芝进展到哪儿了。

努力了半天,裴兰芝第三双草鞋都快编成型了,他才刚刚开了个头。

还开得不怎么顺畅。

“……咳。”裴长临看了好一会儿,被他的笨手笨脚逗笑了。但他顾及小夫郎的自尊,又及时克制住,将那笑声化作了一个轻轻的咳嗽。

贺枕书回过头来看他,面无表情:“想笑就笑,也不怕憋坏了。”

“没笑你。”裴长临停顿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没多少可信度。他坐直身体,将手里东西递给贺枕书,温声道,“送你,别生气了。”

那是一只用干草编成的蝴蝶。

蝴蝶编织得栩栩如生,翅膀上竟然还有繁复绚烂的花纹,格外漂亮。贺枕书略微怔然,裴长临又道:“肚子下面那条绳子,扯一下试试。”

贺枕书连忙把蝴蝶翻过来。

蝴蝶肚子下方留了一根两寸左右的草绳,他轻轻扯动,蝴蝶的翅膀也跟着扇动起来。

“哇!”贺枕书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好厉害!”

“喜欢吗?”

裴长临倾身靠过来。他似乎想极力表现得淡然一些,但他隐藏得并不好,眸光明亮,闪动着得意的神采。

如果他有尾巴,多半此时早就高高地翘起来了。

贺枕书早发现了,虽然裴长临从来没有直说过,但他其实很喜欢被人夸奖的感觉。因为他是由衷地热爱,并且骄傲于自己做出的每一样物品。

他希望能获得认同。

或许是太早经历了寻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裴长临在外人面前总是沉默寡言,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看出,他其实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我很喜欢。”贺枕书认真道,“你真厉害!”

裴长临眼底笑意更深。

他没再说什么,又伸手把贺枕书怀中的草鞋拿过来,将他编乱的部分一点一点拆开:“这里要绕上来,然后再从这里穿过去……”

他讲解得很细致,讲完一部分之后,还要拆开让贺枕书试着做。若是后者做得不对,或没记住步骤,他便直接抓过他的手,手把手再教他一遍。

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自然隔得更近。

近到贺枕书一抬头,就能看见裴长临的侧脸。

这么近的距离,就连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贺枕书看得有些出神,视线从对方的侧脸,移到英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微微开合的唇。

裴长临唇色很浅,那是常年体弱导致的气血不足。但唇瓣的轮廓却很好看,并非那种薄而锋利的唇形,也不像他的嘴唇那样小巧丰盈,恰到好处的厚薄为这张脸增色不少。应当说,他五官的每一处,都生得那样恰到好处。

他这眼神直白到毫无遮掩,裴长临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叹了口气,在贺枕书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我感觉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学。”

贺枕书耳根滚烫,仓惶移开视线:“我、我当然要学,你再说一遍,我能记住的!”

裴长临不答。

两人的距离还是隔得极近,他注视着贺枕书,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偏了偏头。随后,他略微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阿书,你之前是不是骗我了?”

贺枕书一愣:“什么?”

“这个。”他抬起手,在贺枕书侧脸轻轻一戳,眼底带着点隐秘的愉悦和得意,小声道,“不是在做梦,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