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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往后不能侍奉您,心中?惭愧又遗憾,老臣行将朽木,尚有几言想上谏陛下,望陛下恩准。”

每一位朝臣致仕,一要?上谢表,二要?行谏表,许多官员胆子小只?上谢表,但何楚生不同,他是礼部?堂官,手中?还有未尽事业,

裴浚当然知道他冒病也?要?入宫,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磕头?谢恩,于是淡声道,“爱卿明言。”

何楚生身为礼部?左侍郎,奉命操持天子婚事,可至今十?八名女官一人?未留,这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打击,百年之?后旁人?提起何楚生,恐也?有微词,是以致仕前必得恳谏。

又突遭大难,心中?悲戚良多,一开口便是老泪纵横,

“其一,吾皇虽年轻,可今年也?二十?及冠矣,一则后宫无妃,二则膝下无子,此天子之?大忌,臣以为,陛下开年无论如何得立后,正位中?宫,以安群臣之?心。”

“其二,先帝纳妃无数,膝下却无一骨血,此臣等心忧不能寐之?极,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尽早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如此,臣死而无憾。”

何楚生道出了?袁士宏与梁杵等人?的心声,二人?纷纷含泪齐声再拜,“何大人?乃肺腑之?言,还请陛下纳谏。”

正堂内跪了?一地。

裴浚看着瘦骨嶙峋的何楚生,缓缓眯起眼?。

立后迫在眉睫,裴浚也?心知肚明。

何人?适合为后?

裴浚第一次在脑海闪过李凤宁那张脸。

李凤宁从来都不是他的皇后人?选,他过去也?没考虑过这茬,只?是上回李凤宁口口声声说他不是她的丈夫,微微刺痛了?裴浚,他才晓得原来李凤宁心里有给他做妻子的念头?。

在裴浚看来,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别说他首肯与否,百官也?压根不会?答应。

他在心里给李凤宁摇了?头?。

李凤宁性子镇不住后宫。

裴浚长长吁了?一口气,嘉许何楚生道,

“爱卿的话朕会?时刻谨记在心,时辰不早,爱卿早些回府,莫要?冻着。”

*

穿堂的风很凉。

却没李凤宁此刻的心凉。

斜阳将她眸底的泪切成细碎的光,她抱着刊印好的礼记和诗经,慢腾腾从甬道的台阶挪下来,冷风刺在她鼻梁,似有针密密麻麻覆在心尖,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五内空空地往回走,沿着抄手游廊出了?礼部?的角门。

今日可真是个好晴天,你瞧,紫禁城的上空蔚蓝无边,没有一丝闲云。

凤宁将心里的抑郁一扫,看着手中?两册书露出笑。

最后两册书译完了?,李老头?骂骂咧咧赶在年前给她刊印出来,上午见?他时,他一个人?在喝闷酒,

“其实过去我都是骗你的。”李老头?忽然眼?底含了?泪。

他面颊早已瘦得脱形,唯有一块薄薄的皮肉在骨外翻滚,面颊不知何时起长了?斑,是真的上了?年纪,他埋脸在掌心吸着鼻子道,

“过两日又是除夕,我很想她,我多么希望她能陪我过个节,她爱热闹,我可以给她买束烟花,买个炮仗,她还没戴过金镯子....”他还没有为她使过力,她就离开了?。

浊泪一颗颗往下掉,他从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银票,捧着给凤宁瞧,

“你看,我一个孤寡老人?,得这么多银子作甚?”

凤宁望着李老头?空洞的双眼?,像是填不平的寒窖,实在叫人?揪心,陪着他喝了?几杯。

午膳时,李老头?将这些银子分给了?底下的工匠,

他大手一挥,“拿去,给你们?家的娘们?买些好吃好喝的。”

番经厂最新印出的书送去了?礼部?,恰好凤宁要?往礼部?来,拿出两册想亲自奉给裴浚,算是交差,然后便在礼部?正堂外的甬道听到了?里面一席话。

她当然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不可能给与她妻子的身份。

可人?总是要?在最后一刻才彻底死心。

凤宁又笑了?笑,一人?徜徉在寂静的青石砖道,深红的宫墙像是一片巨幕铺在她眼?前身后,浩瀚又瑰丽,她轻轻抚了?抚墙面的斑驳,脚下堆了?些尚未融化的冰渣,她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地响。

方才那位礼部?郎中?给她了?一个大大的封红,说是感谢她这半年给与礼部?的协助,这一年告一段落了?,明年新春的太阳升起时,又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卷卷。

他应该将它照顾得很好吧?

凤宁带着这样的心情回了?跨院。

登车回府,见?素心倚在门口的廊柱抹泪。

凤宁疑惑地走过去问,

“怎么了?,这是?”

素心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书册搁在桌案,又替她褪下皮袄,这才跪在她跟前解释,

“姑娘,方才明婶子家的胖哥儿递消息来了?,说是奴婢娘亲昨夜摔了?一跤,脚肿的老高,什么活都干不了?,奴婢....”

凤宁不等她说完,已开口,“我知道,我原也?没打算留你在跨院过年,”说到这,她笑起来,“你等等。”凤宁起身去了?里间,从压在床榻底下的盒子里拿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出来,笑眯眯递给素心,

“多谢你这半年的照顾,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拿着回去过年吧。”

素心长了?这么大,从十?岁起在李家当差,一共都没挣十?两银子,如今姑娘一口气给了?她十?两,她激动地哭成了?泪人?儿,

“姑娘,您真是奴婢见?过最好最好的主子,赶明儿待奴婢娘亲腿好了?,奴婢立即回来伺候您...”

凤宁闻言忽然恍惚了?一瞬,“那该是开春了?吧?”

素心接过银票,收在兜里,拂去泪一面给她斟茶,一面回她道,

“明年开春迟着呢,得等正月初十?,奴婢回去几日,尽量赶在初五前回来伺候您。”

凤宁眼?底的笑明亮又温柔,接过她的茶盏握在掌心,没急着喝,

“无妨,回去好好过个年,不急着回来,兴许我也?要?回李家呢,到时就见?着了?。”

“时辰不早,快些回去吧,赶在天黑前回家吃口热饭。”

素心没发觉凤宁的异样,心里充滞着为母亲的担忧,连忙回自己那间小梢间拿回包袱,原来她早就备好了?,只?等凤宁回来相告。

离开前又给凤宁磕了?个头?。

凤宁摆摆手让她快走,等着那道轻快的身影从窗棂外绕过,最后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凤宁独自坐在狭窄的屋子里出神?,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隔壁小内使送来今夜的晚膳,见?她屋子里无人?,低声问,

“主儿,要?不从宫里调拨一人?来伺候您?”

凤宁摇摇头?,“不必了?,明日我也?要?回李家过年,”

宫人?不再多嘴。

这一夜浑浑噩噩睡过,次日清晨有几位夷商过来催稿子,

“姑娘紧着些吧,年底都在结账,就剩这最后几份,姑娘帮咱们?料理了?,结了?银钱,大家伙好回家过年。”

那商贾穿着一身大澜衫通袖,学着读书人?打扮,立在窗棂外催着。

裴浚这间书房用的是工部?新造出来的五彩琉璃,琉璃几乎透明,站在外头?能看清里面。

凤宁就坐在窗下的桌案译书,“是这个理,您再等我一刻钟。”

上午陆陆续续将手头?的活计清了?,奉旨伺候在这里的小内使给她送了?一盅燕窝。

“您先垫垫肚子,万岁爷已纵马往这边来了?,想陪着您用午膳呢。”

凤宁听到“万岁爷”三?字,神?情明显晃了?晃,紧接着露出微切的目光,“他真的要?来?”

这表情落在小内使眼?里,就是无比期待了?。

带着忧伤的期待。

可不是么,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咫尺天涯,见?一面不容易。

明日就是除夕,谁不想团聚?

“黄锦公公递出来的消息,这能有错?主儿安心等着吧。”

凤宁闻言双手绞在一处,眉目低垂下来,带着克制的高兴。

她原想去隔壁梳妆打扮一番,转念一想,画蛇添足,就这样吧。

这样就挺好。

不等她吃完这盅燕窝,外头?响起了?马鸣声,凤宁抬眸张望过去,窗棂外的院子门口,果然行进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