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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浚姿态雍容,“两位爱卿稍安勿躁,此事朕心中有数,不必焦急。”

皇帝素来有主意,且行一步算三?步,他们二人只能收住心思,搁置不提。

恰至酉时,天气冷了,天色暗的也快,柳海着御膳房传膳,等待的空隙,君臣开始闲聊。

袁士宏便问起王琦帧的家事,“早些日子听说?有人给行知送了几?房小妾,被行知拒绝了,这是何故?”

王琦帧在朝中风头无二,在家里?可谓是个龟孙子,他哭笑不得,

“阁老?休提,此事实在是丢脸,家有母老?虎,将人打?发不说?,连着我也被她?一脚踹下?床,睡了几?日冷板凳呢。”

裴浚闻言顿时嫌弃极了,“爱卿也是我朝二品大员,何至于在家中这般窝囊。”

王琦帧起身拱袖,满脸惭愧。

袁士宏却哈哈一笑,“你与我是不遑多让,我家那位虽不凶悍,却本事了得,不声不响就镇住了府内上下?,我若是不听她?派遣,可别想尝一口小酒,偷得一分闲暇。”

裴浚闻言不做声了,袁士宏的妻子裴浚并不陌生,算得上他的师母,是位极为?雍容端雅的妇人,裴浚素来敬重,不好说?什?么。

然后?王琦帧便与袁士宏交流起为?夫心得。

“总之啊,跟谁斗可千万别跟家里?女?人斗,耗精气神不说?,折腾的都是自个儿。”

“可不是,我老?老?实实睡了几?日冷板凳,她?还不乐意,可劲儿寻我的不痛快,后?来再有一次,我不等她?开口,主动将人打?发了,您瞧怎么着,当日别提多么温柔小意了,从此我就摸清门?路,长教训了。”

“哈哈哈哈,正是如此。”袁士宏捋着胡须笑道。

裴浚视线在二人身上狐疑扫过几?圈,没有接话。

朝臣离去,外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浮浮荡荡的氤氲笼罩在养心殿上空。

裴浚沿着养心殿四下?廊庑消食,不知怎么踱步至西围房,杨婉出宫后?,养心殿只有两名女?官当值,王淑玉和梁冰。

十八名女?官早落了许多缺,这一回裴浚没有再添。

西围房不像过去那般热闹,冷冷清清。

值房亮着灯,从那一线半开的支摘窗望进去,恰恰是李凤宁过去惯坐的长案。

案上摆设照旧没怎么动,可今日案后?却坐着一人。

她?手里?握着一枚极为?精致的寿山石,手执小刀正琢磨着如何下?刀。

那枚寿山石裴浚当然不陌生。

是三?月三?那日李凤宁博戏所得。

脑海再次浮现那道从烟火里?奔出来,奋不顾身扑向?他的人儿。

她?是那么柔弱,又那么勇敢。

不惧生死,给他报信。

他不应该,不应该在对付太后?时,将她?搭进去。

裴浚这一刻心里?忽然涌上万千的情绪,热辣辣的岩浆将那浑身长出的倒刺给捋顺,他深呼吸一口气,颇有一种认命的无奈,眉棱的褶皱展平,他轻轻推开门?,朝梁冰伸手,

“给朕吧。”

梁冰起身,愣愣看着他,心里?现出迟疑。

她?当然不肯,也不想。

裴浚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梁冰再明白?不过。

她?不希望李凤宁的生活被打?搅。

“陛下?,凤宁在宫外过得很好。”

可惜,那只宽大的手掌纹丝不动。

清湛的眼?眸缓缓眯起,渐而幽沉。

梁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将手背过去,那枚小印被她?藏在身后?,她?依旧倔强,

“陛下?,凤宁不适合留在皇宫,她?那么天真烂漫,不该被皇宫磨灭了天性,您若真的爱护她?,就该给她?自由。”

裴浚终于耐心告罄,冷冷斥她?一句,

“是给她?自由?让她?嫁给别人生儿育女??做梦。”

柳海防着裴浚动怒连梁冰一顿好斥,连忙钻进去,将那枚小印从梁冰手里?夺过来,交给裴浚。

裴浚捏着那枚小印回了正殿,柳海离去前,问了梁冰一句,“凤姑娘要刻什?么来着?”

梁冰绷着脸没好气道,“牧心。”

“牧心者,牧天下?的牧心?”

“嗯...”梁冰从鼻孔里?挤出一声。

柳海高兴了,连忙追进御书房,将这二字转告裴浚。

裴浚听了这二字,坐在案后?许久都没动。

他这辈子低过头吗?

没有。

却为?李凤宁一而再再而三?低头。

无妨,恩师与王琦帧,还有那个何楚生,不都是如此吗?

不要跟女?人置气,两败俱伤。

韩子陵那点子小伎俩他还没放在眼?里?,抬抬手就收拾了。

关键在李凤宁。

哄哄她?,将她?哄回来。

裴浚这样想。

这一夜,拿着一柄小刀,开始镌刻,他有多少年?没碰过这些玩意儿了?

大约有三?四年?了吧。

父亲过世,他在王府守孝时,闲来无趣,弹琴奏乐,镌刻习书,贵公子会的他都会,他打?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还学得好。

历任师傅没有一个不夸他。

恐刻的不好,裴浚先寻来一枚旁的石印,小练了几?把手,终于在第?三?日完工。

彼时已是八月底,深秋了。

漫天的落叶飘下?,裴浚捏着那枚小印,立在养心门?前,卷卷沿着玉影壁四周乱窜,过去小内使们见了猫儿狗儿只管往外头赶,如今不会,一个个跟着卷卷身后?转,时不时给它喂吃的,时不时几?人合伙扑过去,将那灰扑扑的一身洗干净。

给这座冷清的殿宇添了几?分生气。

他看着活蹦乱跳的卷卷,心忽然被什?么给充满。

他想她?了,想陪她?在沃野骑马,想再一次抱着她?上城墙给她?放烟花。

想看着她?翩翩起舞胡乱往他怀里?撞来。

跳的不好没关系。

谁叫他喜欢呢。

裴浚掌心摩挲着那枚刻好的寿山石小印,吩咐身侧的黄锦,

“你着人去一趟学馆,告诉她?,她?的小印刻好了,朕在城隍庙的红鹤楼等她?。”

黄锦笑眯眯应下?,赶忙踱步出宫。

黄锦办事很机灵,就这么直白?告诉凤宁,凤姑娘没准不乐意。

于是,他也不说?是裴浚本人到场,只遣一不知名的小内使去学馆,

“凤姑娘,养心殿有人遣奴婢给您递个讯,说?是您要的印刻好了,如今人在城隍庙前的红鹤楼等着呢。”

凤宁闻言大喜过望。

她?盼这枚印章盼许久了。

一定是梁姐姐。

二话不说?扔下?手头的公务,准备赴约,照旧沿着小巷绕出这一带屋舍,来到城隍庙前,红鹤楼就在城隍庙斜对面的正街处,沿途认识凤宁的不少,掌柜的纷纷与她?打?招呼,

“凤姑娘,这是去哪儿?明日我家府上有酒宴,姑娘可否来赴宴?”

对面很快有人拆他的台,“哎呀,你就得了吧,明面上邀请凤姑娘赴宴,实则是给你家儿子相看吧?

凤宁笑吟吟回,“陈老?伯,我早告诉了您,我如今在守寡,实在不便赴宴,多谢您的抬爱,酒宴就免了吧。”

话落先去红鹤楼对面的笔墨铺子挑了一支细狼毫,打?算赠给梁冰做谢礼。

对面酒楼的裴浚听得守寡二字,深深眯起眼?。

她?这是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