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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下了台阶,迈开几步还是不大放心,再回首,凤宁已俏皮地与他挥挥手,示意他回去,乌先生终是长吁一气,离开了书房。

凤宁绕过廊角,来到?正门,守门的?管事瞥见凤宁回来,大吃一惊,

“二?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再看凤宁背了个大包袱,脸色就不大好了。

想是听到?动静,屋内的?李巍疾步而出,眼见小女儿立在窗下,双目蓦然?睁大,

“凤宁,你怎么回来了?今日陛下万寿节,你怎么有功夫回府?”

李巍突然?想起今日臣僚捎了口讯给他,说他小女儿在奉天殿大放异彩,为百官称赞,莫不是凤宁得了什么恩典回府?

凤宁却是收敛神色,淡淡回他道,“爹爹,我有话?跟您说。”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凤宁旁的?也没细说,只?道自己犯了欺君大罪,是被逐出皇宫的?,这便把李巍吓得直接从圈椅里滑下来。

不等他动怒,凤宁又安抚道,“这桩事眼下还瞒着呢,百官与内廷均无人知晓。”

李巍悬着心慢腾腾从地上爬起,狐疑地盯着她问,“所以陛下放过了你?”

凤宁赖皮地摊摊手,说出来意,“若是爹爹好吃好喝待我,自然?一家人安全无虞,若是爹爹怠慢我,我少不得嚷出去,好叫锦衣卫将?咱们阖家下狱,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李巍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指望靠李凤宁发达,不成想反受其累。

凤宁说完这话?,便大摇大摆往闺房走。

她与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掰过手腕,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和事值得她惧怕。

放开手脚的?感觉真好。

李巍这个人贪生怕死?,还真就被女儿给拿捏到?了。

一面心惊胆战,担心锦衣卫连夜来拿人,一面着人去伺候那个小祖宗。

凤宁呢,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趴在塌上歇着去了。

大约是太累,沾枕即眠。

李巍立即回到?后院,将?凤宁所言告知李夫人,李夫人唬得脸都白了,一面骂李凤宁是个灾星竟给家里惹祸,一面收拾了金银细软,将?睡熟的?李云英也给叫起,再捎上小儿子,三?人连夜往娘家避风头去了。

再说凤宁,人一旦放松,身子便垮下来,又兼月事之故,足足在床榻躺了三?日,到?了第四日,雨过天晴,天气也不那么闷热,她便往乌先生的?学堂来,彼时下午申时末,学堂刚歇课,暑气消退,正是白日最凉快的?时候,乌先生在竹林边上的?慢幽亭切凉瓜,凤宁靠着廊柱看着他弄。

“回来后睡得好吗?”乌先生一面忙一面问她。

凤宁笑着说,“挺好的?。”

乌先生没有说话?,离开那日她哭着说,她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吃人的?地儿,到?底在宫里受了怎样?的?伤害才会让她觉得回来也挺好。

乌先生一会儿给她切瓜,一会儿备茶,凤宁待要起身,他便抬手拦着,

“你歇着吧,我去给你做晚膳。想吃什么?油泼面还是刀削面?”

凤竹声动,摇曳一地霞光,他就那么清清朗朗立在斜阳里,茶白的?宽衫,清瘦的?身形,眉眼说不出的?柔和。

大约是在宫里习惯了那人居高临下的?强势,再看无微不至照料她的?乌先生,凤宁心里忽然?有些绷不住。

“什么都好,先生做什么凤宁吃什么。”

原来有些好,不用去讨好。

乌先生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没再多问,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各人一碗油泼面,吃得一根不剩。

饮茶时,乌先生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凤宁这几日也琢磨了出路,留在李府不是长久之计,她得寻一门营生。

“我想去女学馆做夫子,先生以为如何?待站稳脚跟,我便搬去学馆住,不回来了。”

“不回来”三?字在乌先生心里微微划起一丝涟漪,但他支持她,“这个主意好,为师明日陪你出门。”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赶着马车,往城北驶去。

凤宁御前女官的?身份还真是打眼,女学馆的?教长就没有不惊艳的?,可真正要收容却得一番慎重考虑,有人担心庙小容不下这尊佛,有人嫌她容貌过于?出众,恐招来一些浮浪子弟,均客气地拒绝。

师徒二?人连着跑了两日,第三?日总算在阜财坊西便门附近寻到?一家学馆。

这间学馆十分特殊,半官半商,原来西便门附近住着不少来大晋做买卖的?夷商,这些夷商渐渐在大晋安居乐业,所生幼儿要习中原话?,要认字习书怎么办,礼部主客司为了安顿这些夷民,主建了一所学馆,礼部出面安排教习,夷商会组织大家伙出资。

学馆就这么建成了,专给十岁以下稚儿念书,后来规模越来越大,便男女分席设学,女学馆的?教长请来了一位丧夫的?老安人,人称欧阳夫人,家里是伯爵出身,极有体?面,见了凤宁十分喜欢,先让她试教一堂,凤宁耐心细致,不仅学生喜欢,欧阳夫人也赞不绝口。

只?是这一回,凤宁学聪明了,只?道自己自小学夷语,只?字不提入宫的?事。

欧阳夫人见她是妙龄少女,心存顾虑,这一处凤宁也想好了,她笑呵呵回道,

“夫人,我自幼与人订婚,后来未婚夫君出征战死?,我决意替他守节,这辈子就不嫁人哪。我与您一样?,也算个守节的?寡妇。”

去哪儿寻到?精通夷语的?女夫子,欧阳夫人简直是若获至宝,月例也谈好了,一月三?两银子,虽比不得御前女官,凤宁也很满意。

毕竟在宫里历练过,一身气度不俗,就连说话?的?腔调也不疾不徐,行事甚有章法,欧阳夫人看在眼里,有意将?凤宁当接班人培养。

凤宁与欧阳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回府的?路上,她颇有一种重获新生的?畅快,掀开车帘告诉赶车的?乌先生,

“旁的?都好,就是暂时不能安排住宿,说是人满了,等迟一些时候给我收拾一间屋子来。先生,我这也算安身立业了吧?”

乌先生看着兴奋的?凤宁,仿佛看着一朵朝花慢慢肆意盛放,

“对,凤宁这是安身立业了。”

他朗朗一笑,驱车前行,“在你搬过来之前,为师每日接送。”

凤宁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暖到?了心里。

就这样?,以寡妇自称的?凤宁在女学馆安顿了下来。

适应一个新环境不容易,凤宁早出晚归,没有歇息的?时候,白日上课钻磨学馆的?规制章程,熟悉每一位女学生,夜里又要挑灯夜战,准备明日的?课业。

凤宁做任何一件事都很认真,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她没有闲暇想那个人。

*

忘却是皇宫的?常态,每日均有人悄无声息离开,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凤宁也像是皇宫里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涟漪,划过之后沉入湖底,渐渐不为人知。

宫里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养心殿的?宫人,格外敏锐,该问的?不敢问,不该问的?打死?也不问,哪怕如杨婉,发现凤宁几日不曾来御前伺候,也不敢多言。

倒是梁冰,一日夜里当值,实在按捺不住,踵迹柳海进了他的?值房,开门见山问,

“李凤宁哪儿去了,整整五日不见她踪影,延禧宫也没了她的?动静,公公,陛下是不是处置了凤宁?”

别看梁冰性子闷,不苟言笑,一旦那个人放在心里,便轻易拔不出来。

柳海神色严肃盯着她回,

“梁冰,别的?事咱家不管你,但李凤宁三?字,往后养心殿再也不许提。”

梁冰一呆,心头郁郁回了西围房,一抬眼,那张熟悉的?长条桌案还在,一左一右与她并排,她嫌挤,那丫头却非说喜欢跟她挨在一块,新一册《诗经》译了两页开头,小狼毫还沾着未褪的?墨汁,那盏新发放的?紫纱宫灯换了蜡炬,案后空空如也。

再无人在她忙得抬不起眼时,给她递来一盏温茶。

再无人俏生生蹲在她身侧,软绵绵唤她一声姐姐,蹭进来一页账目让她指点。

再无人在她不得空用膳时,嬉皮笑脸强塞一记点心入嘴。

梁冰不知裴浚心里如何。

总之她很难受。

空执杯盏张望窗外。

明月依旧,蝉鸣越幽,不见来时人。

*

裴浚连着五日不曾回养心殿,那一夜养心殿杯盏碎了一地,雨停后,他去了乾清宫,一个堂而皇之吃避子丸的?女人,他没有处死?她便已是最大的?仁德,不值当他动怒,更不值当他失态。

回到?寂静的?乾清宫,这里二?十七架床,随他选卧,他是天子,坐拥四海,背负江山社稷,一个女人于?他而言算什么?

有的?是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裴浚自嘲地笑了一声,将?这桩事从脑海拂去,重新投入公务。

锦衣卫和东厂每日均有浩如烟海的?邸报送来皇宫,两厢应照,相互牵制,裴浚靠着这些邸报掌控朝堂的?动态。

他太忙了,乾坤在握,登基那日颁布的?宏伟蓝图是时候一桩桩去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