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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下午申时了,天际的云团子越聚越多,一阵风忽然刮进,再看外?头的天,厚厚的青云彻底蚕食了天际,老天爷憋了三日似要狠狠放一波威。

韩玉热得手心均是?汗,小心翼翼将木盒打开,将里头叠放的几摞书册搬出来。

“启禀陛下,凤宁姑娘所献寿礼是儒家四书与《左传》的波斯文译著,贺陛下洪福齐天,国威远扬。”

韩玉话落,身子往旁边一让,让众人将那些书册看得更清楚些,《论语》《大学》《孟子》《中庸》《左传》,整整齐齐五册刻印版,各有数本可供传阅,垒了足足有半尺高。

比之任何一份寿礼朴实却又贵重。

日头被云层遮去,闷热的暖风源源不断涌入殿中,直往裴浚面门?而来,那股炙流似要化开他眉间那一抹深邃。

第一册 论语刊印耗了数月, 第二册左传耽搁在校对上,也费了将近两?月,万寿节使臣入京是?传扬大晋典籍的最好机会,她便?在这?一月多光景里,咬紧牙关将儒家四?书给悉数刻印出来。

裴浚这?一刻心里竟是?涌上千万般滋味。

这?就是?当初莽莽撞撞非要撞到养心殿来的姑娘,他差点?亲手送出宫的姑娘。

比之欣慰竟也无比庆幸,庆幸当初到底因何起了一线恻隐之心,将她留在了皇宫,留在了身边。

从当初的懵懂无知到今日独当一面,她交出了一份很完美的答卷。

尽管她不在这?里,这?一刻她是?主角。

裴浚不知,这?里也有李老头的功勋,与凤宁相处渐久,晓得这?姑娘是?御前女官,将来是?要当主子的,偶尔的思春悲秋当是?为心上人之故,李老头便?铆足了劲要替凤宁撑一撑场子,于是?这?一月来,他便?告诉凤宁,

“你尽管译,书校对完毕便?交给我,我拼命也给你刻印出来,好叫你在万寿节扬名立万,不逊色于人。”

李老头做到了。

凤宁也做到了。

李凤宁译注儒学?经典这?事,百官不曾耳闻,今日骤然见了这?份寿礼,均很新奇。

而其中最为振奋的要属礼部侍郎何楚生?,这?可是?他“特选”入宫的女官,过去人人不是?骂他行方便?之门?么,瞧,这?就是?他选出来的女官的杰作。

于是?何楚生?立即越众而出朝皇帝施礼,

“陛下,凤姑娘精通数国语言,克谨细敏,沉着温静,短短时日竟然译出这?五部巨著,可见其至勤至恳,近日西?域诸国来朝,贺吾皇万寿无疆,陛下趁此机会,赏之五册典籍,可使我中原文化远拨,大晋国威远扬。”

“昔有张骞出使西?域,辟丝绸之路,纵横捭阖,联西?域诸国共抗匈奴。”

“而今吾皇可用这?五册儒家典籍开道,使之敦风化俗,仰慕我大晋文物典章,视我大晋为天朝上国,奉我大晋为主。”

“若说昔日张骞是?开凿之人,那么今日李凤宁姑娘也称得上续皓月之晖。”

“依臣来看,此五册经书可抵千军万马,凤姑娘功勋卓著,陛下当赏。”

何楚生?此言道出裴浚真正用意?,他抬了抬宽袖,含笑?道,“爱卿此言甚是?,朕是?有此意?,来人,将书册分发下去,许众臣传看。”

韩玉亲自将书册递给在座百官,众人纷纷好奇翻开,新印的书册亦有改良,汉文之下便?是?新奇的波斯文字,互有应照,即传扬了经书典籍,也传扬了文字,一举两?得。

要知这?个念头是?凤宁与乌先生?一时妙想,对排版却是?极大的考验,李老头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熬了数夜终于勘破其中诀窍,将之成功刊印出来,可谓是?匠心独运,煞费苦心。

大晋官员素来傲慢,自诩中原上国,对着传播老祖宗的文物典籍无不激情澎湃,虽说看不懂那些文字,却也提出不少奇思妙想,扶夷四?方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裴浚许内侍记下,回头逐一参略。

无疑,比起其余女官,凤宁这?份贺礼更切实际,也应合了裴浚重启丝绸之路的国策,无论效用与格局远在众人之上。

实在人干实在事。

而养心殿最有实干之才的便?是?梁冰,裴浚第一次将李凤宁与梁冰相提并论。

梁冰的出色毋庸置疑,可裴浚万万没料到李凤宁有朝一日,也能做出与梁冰一般出众的实绩。

这?份寿礼,他由?衷喜欢。

宴席散去,百官山呼万拜送裴浚出殿。

回养心殿的路上,裴浚问韩玉始末,韩玉回禀他,

“凤姑娘略有不适,回延禧宫歇息去了,托奴婢跟您请罪。”

李凤宁不是?使小性子的人,这?等场合缺席,必是?病得不轻,裴浚立即吩咐韩玉亲自去一趟延禧宫。

回到御书房,乌云已沉沉压下,闷燥不堪,裴浚热得喝了一盏凉茶,尚来不及更换衮服,礼部几位官员便?踵迹而来,趁热打铁提起立后一事,

何楚生?将通政司与内阁恳请立后的折子一道递上,“陛下,今日诸位女官表现?出众,个个才干不俗,陛下后宫藏龙卧虎,是?社稷之福,您瞧着是?不是?该给她们赏赐?”

不等裴浚回应,他自顾自顺杆子爬,“依老臣看,您别的都甭赏,赏她们位分便?是?皆大欢喜了。”

“至于皇后嘛,老臣也替您琢磨了个法子,百官属意?杨婉姑娘与王淑玉姑娘为后,若是?陛下实在是?犯难,且不如暂封二人为贵妃,一位德贵妃,一位贤贵妃,他日哪一位先诞下长子,便?可立为皇后,公平公正,谁也没说头不是?,陛下觉着如何?”

这?确实是?个折中的法子,柳海也如是?作想。

可裴浚心里挂念李凤宁的病况,没了兴致,“折子搁下,爱卿的话,朕会慎重思量,时辰不早,爱卿跪安,朕要歇一会儿。”

何楚生?见裴浚眉宇罕见露出疲乏,也不敢深劝,这?是?位英明天子,行事素有章程,懂得分寸,无需臣子过分担心。

何楚生?放心地退了出来,一阵狂风刮过,雨沫子迷了他的眼?,眼?看暴雨将至,何楚生?掩了掩面,疾步离去。

他前脚离去,暴雨后脚忽至,御书房的支摘窗关掩不及,狂风掳进来,将博古架上的文书折子给掀落一地,柳海吩咐小内使急忙收整叠放,自个儿转过身用镇纸将御案上纷乱的奏章给压好。

裴浚按着眉心坐在案后出神。

案前摆放着李凤宁新刊印的五册书,百官反应极其热烈,反响甚佳。

五册书各印一千册,赏与了西?域诸国使臣,众人如获至宝,

“陛下有所不知,上回捎回去的那册《论语》,已在我哈斯国卖至天价,就连抄本也是?千金难求呢。”

裴浚回想这?一句,眉梢忍不住弯出愉悦的弧度,他抬首与柳海道,

“大伴,朕决意?给李凤宁一个惊喜。”

正在弯腰拾检书册的柳海连忙起身,踱至裴浚身侧笑?眯眯应声,

“陛下甭怪老奴多嘴,凤姑娘跟了您这?么久,合该给个念想了,您瞧今日百官对她赞不绝口,也是?给您长了脸面不是??”

顿了顿又问,“不知陛下打算给她什么位分?”

裴浚姿态闲适往后一靠,窗前明锐的光芒照亮他风姿磊落的脸,他剑眉微扬,眉梢驻着一抹经风吹雨淋亦洗不褪的清越,

“朕打算晋封她为宸妃。”

宸妃在贵妃之下,却是?四?妃之首,对于一个父亲仅是?九品小官的凤宁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殊荣与恩德。

一旦凤宁诞下子嗣,循例加封,一个贵妃是?跑不了的,瞧,陛下心如明镜,步步都给谋算好了呢。

柳海看出裴浚对凤宁的喜爱,由?衷笑?道,

“陛下圣明,待旨意?下到延禧宫,凤姑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

雷声轰隆隆滚过,急雨忽至,雨漫天飘下,不一会便?成倾盆之势。

裴浚听到延禧宫三字,忽然皱了皱眉,延禧宫离得太远,“将永寿宫收拾出来,给她住。”

永寿宫就在养心殿后头,出遵义门?拐过去就是?了,不是?心尖上的人哪舍得给住?

柳海又笑?了,连连应是?,再一瞅外?头的雨势,柳海有些心急,

“也不知凤姑娘那头怎么样?了?”

应着这?话头,养心门?处突然行来一道身影,说是?行来倒也不见得,那雨势过于狂涌,似要将他掀落一旁,可他却勉力支撑,撑着一把?油纸伞跌跌撞撞往正殿来。

只见他衣摆几乎湿透,面颊仿若被汗雨洗过,沁着一层铅白,乌帽被风吹歪,露出眉宇那一抹浓重的阴霾。

正是?素来给凤宁看诊的那位程老太医。

柳海见他面色不虞,心头猛地一沉,担心凤宁出了什么事,赶忙掀帘迎出来,

“程太医,可是?凤姑娘出事了?”

程太医深深看他一眼?,并未回他,在门?口收了伞,匆忙扑了扑身上的雨汽,疾步入内,也不敢进御书房,只在纱帘外?跪着,

“启禀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关乎李凤宁,裴浚嗓音显见沉重,“进来回话。”

而这?时,程太医看了一眼?侍奉在四?周的小内使,柳海意?识到非同小可,摆手将其余人给遣散,亲自掀帘让程太医进去,程太医顾不上起身,直接挪着膝盖跪进门?口,抬起眸时,几乎是?满目仓皇,

“陛下,老臣今日奉命给凤姑娘看诊,姑娘来了月事,下腹胀痛,臣便?给她开了一记方子,除寒散淤,药熬好给姑娘服下,没多久姑娘便?睡下了,臣也打算拧着医箱离开延禧宫,可就在这?时,一只雪猫突然叼出来一块帕子给臣,臣觉得实在蹊跷,接过那帕子一闻,这?可不得了,那帕子上竟有一味麝香!”

裴浚闻言几乎是?拔身而起,那张俊脸顷刻寒如凝铁,居高临下问他,

“你说什么?有一味麝香?有人谋害凤宁?”

程太医说到此处,咽了咽嘴沫,露出几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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