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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四座皆惊,谢洹惊讶着去看姜云沧,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又见姜遂低着头没有反驳,谢洹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看来,姜辽说的恐怕是真的,姜云沧并不是姜遂的亲生儿子。

“陛下请看,”姜辽从怀中掏出一叠卷宗,“这是当年的户籍、产育记录,还有知情人的口供画押,臣的堂兄在云台时根本没有生养,姜云沧的生父是臣堂兄的侍卫,臣的堂兄收养他冒充亲生儿子,因着年代久远,云台又远在边疆,所以臣到现在才得知!这么多年来臣的堂兄欺上瞒下,致使姜云沧占着姜家长房长孙的名头,混淆姜家的血统,臣实在愧对姜家列祖列宗!乞请陛下严加查处,还臣一个公道!”

谢洹沉吟着,看向姜遂:“姜侯,你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你放心,若是有什么苦衷,朕会替你做主。”

他想到姜云沧几次提起要求一个恩典,莫非就是此事?

这话偏袒亲厚之意十分明显,姜遂自然明白,离座跪倒:“陛下恕罪,云沧的确不是臣的亲生儿子。”

姜云沧扶着林凝双双跪倒,堂中回荡着姜遂沉稳的声音:“云沧的生父云保,是臣的侍卫,康显六年臣奉命驻守云台,坨坨来犯,臣出征在外,谁知乱兵进城烧杀,臣妻当时正怀有身孕,云保与其妻刘氏为保护臣妻,双双殒命,当时云沧还未满三岁,臣感激愧疚,因此收养了云沧。”

当年的情形历历在目,林凝忍不住落泪,哽咽着道:“当时乱兵闯进家里,叫嚷着要拿住臣妾要挟侯爷,云保战死在门外,刘姐姐扮成臣妾的模样引开追兵,不幸身亡……”

姜云沧低着头,一言不发。一眨眼二十二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当时他被林凝带着躲在地窖里,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记得满耳朵都是喊杀声和哭叫声,后来地面变得很热,乱兵们找不到人就放了火,浓烟漏进来,呛得他喘不过气,林凝撕下衣服蘸了水帮他捂住口鼻,再后来他晕了过去,醒来后才知道,爹娘都没了。

他太小,能记住的事情不多,甚至连爹娘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但那一天的喊杀声和呛死人的烟味儿,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从此恨透了坨坨人。

四周一片寂静,许久,谢洹慢慢说道:“云保夫妇护主而死,可敬可叹。”

姜云沧依旧低着头。皇帝不嫌弃他只是个侍卫的儿子,皇帝一向都很宽厚,只是汤钺拣着这时候弹劾,姜辽紧跟着又跳出来,这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就结束。

果然姜辽紧跟着开了口:“云保夫妇虽然可敬,但臣的堂兄不敢擅自做主,欺瞒陛下,欺瞒臣等这些兄弟。姜云沧不单占了姜家长房长孙的名头,还占了清平侯府嫡子的名头,如果不是臣发现真相,姜云沧就要承继爵位,混淆血统,败坏朝廷纲纪了!此乃欺君大罪,请陛下严加惩处!”

姜云沧抬头,目光迅速环视堂中。汤钺站在边上,跃跃欲试,姜辽一脸笃定,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突然一起向他发难,必是受了谁的指使。沉浮吗?可沉浮就算跟他不对付,却没必要对付姜遂,到底是谁?

“臣这些年里从不曾请立世子,也不打算让云沧承继爵位,绝无败坏朝纲的可能,”姜遂反驳道,“就连云沧如今的功业也都是他一刀一枪挣下的,从不曾借过侯府的名头,臣欺瞒有罪,至于其他,臣与云沧实是不曾有,请陛下明鉴!”

“不错,”兵部尚书丽嘉齐规点头道,“姜云沧从军乃是从兵卒做起,姜侯从不曾私下照顾,此事臣可以作证。”

“就算姜云沧不提,谁不知道他是清平侯府的儿子,谁能不照顾他?他的功业来得哪有那么清白?”姜辽叫道,“臣的堂兄说将来不会让他袭爵,但空口无凭,侯府又没别的儿子,谁敢说他打的不是这个主意?陛下万万不可被他蒙蔽了!”

“二叔说的这些,难道不是空口无凭?”姜知意的声音突然响起,姜云沧猛地回头,看见她扶着陈妈妈,款款走了进来,“二叔有什么真凭实据,能够证明我父亲怀着这个打算?”

她穿的是全套乡君服色,衣服厚重繁琐,头冠足有几斤沉,她还不曾出月子,本来应该安心静养,如今却要受他连累,不得不出来与那些可厌的东西分辩。姜云沧眼梢发烫,想过去扶她,想劝她回去,然而此时的身份不同以往,只能硬生生压下来,默默看住她。

“二侄女,”姜辽一脸傲慢,“在陛下面前,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些回去!”

“我是陛下亲封的乡君,我家的事,我哥哥的事,我如何不能说?倒是二叔将家事闹到御前,不知怀的又是什么心思?”姜知意向谢洹福身行礼,“陛下,家父与家兄对朝廷忠心耿耿,天日可表,请陛下明鉴!”

“快免礼吧,”谢洹吩咐道,“给乡君看座。”

太监们搬来短榻,姜知意正要落座,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

沉浮。

姜知意心里一紧,他来了,他居然赶在这时候来了。

堂前有极轻的脚步声,片刻后,沉浮由庞泗扶着,慢慢走了进来。

姜知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对上他黝黑的眸子。

他的第一眼,看的也是她。

姜知意心头有片刻恍惚,眼前的他,与那夜梦里的他出奇地相似,苍白的脸色,支离的身形,还有那温暖干净,含在眼中的笑,几乎让她疑心眼下又是一场梦寐。

时间仿佛突然停止,姜知意怔怔地站着,直到沉浮慢慢地,向她点了点头。他什么都没说,然而姜知意知道,他是要她放心的意思。他从来都是胸有成竹,他来了,应该就没事了。

姜知意慢慢在榻上坐下。

沉浮这才转身,向谢洹行了一礼:“陛下,姜云沧未曾袭爵,亦未曾立世子,此事乃是姜家家事,并非国事,不应当着百官,在陛下面前争论,臣以为,交由姜侯处理即可。”

谢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既不曾涉及爵位承袭,那就只是姜遂私自收养义子,罪名就全不一样了。点头道:“不错,的确是家事,姜侯,此事你须得妥善处理,到时候给朕一个答复。”

姜知意松一口气,既定下来是家事,那就没有什么欺君之罪,至于其他,私下商量着总能办妥。

“陛下,此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汤钺却突然叫道,“姜云沧并非大雍子民,他是坨坨人!”

姜知意惊诧到了极点,余光瞥见姜云沧震惊的脸,看见沉浮沉肃着神色,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