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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羁吹熄火折子,轻手轻脚向屋里走?去。挑起细竹帘子,走?进里间卧房,鼻尖突然嗅到熟悉的幽淡香气,裴羁如遭雷击,猛地僵住。

是她,是她。他绝不会弄错,是她!

那些让他刻骨铭心的日夜,他在她身?上嗅到的香气。手突然抖到无法控制,要费尽全身?力气才能掏出火折子,点亮。微光一闪,昏黄着照出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架子上随手搭着的,陌生的异域服饰,没有一样他曾经见过,但?,是她,他绝不会弄错。

心口处灼烧到几乎要发?狂,裴羁重重按住,颤抖着手脚,飞跑着追了出去。

***

大道上,张法成看见了身?后的飞奔而来?的骆驼,骆驼背上面色紧张的康白,一伸手关上车窗:“小娘子,别出声。”

苏樱并没有出声,安静地躲回车中。方才那一瞥她已经看清了,康白只带着三四个人,张法成手下可是几十个带着兵刃的侍卫,沙州是张家的地盘,深更半夜四下无人,硬碰硬的话必定?会连累康白,为今之?计,只能见机行事,一步步看着办了。

车身?一晃,马夫赶着继续往前走?了,身?后隐隐约约,听见张法成笑道:“是康郎君啊,咱们又见面了。”

康白急急勒住骆驼,跳下行礼:“张将军好啊,某方才从粟特会馆出来?,馆中有急事要找叶画师商议,结果我去叶师家里扑了个空,听邻居说是张将军请走?了,可否容我见一见?”

目光越过张法成,早已看见了他身?后急匆匆赶路的车马,苏樱必定?就在里头。上前一步:“叶师可是在车中?”

张法成伸手拦住:“慢着。”

心中游移不定?。若是只有康白一个,大不了灭口,但?他既然才从粟特会馆出来?……那么知道他行踪的就不在少数。粟特人在西域人数众多?,身?家豪富,这康白据说是康国国君的后裔,昭武九姓中最高贵的一支,在粟特人中颇有影响力,除非能做到不留一丝破绽,否则眼?下就还不能动他。

远处,张用紧跟几步,隐在墙后。看见几十个侍从押着两辆车子飞快地往南去,前面那辆车旁边跟着两个侍婢,这么看的话,车里应该是女人,裴羁也说过,那家宅子里,是女人。

裴羁下过命令,要弄清那家人的身?份,趁此时康白缠住了张法成,他正好追上去探一探。

张用一掠跃到房顶,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跟上,突然听见门?窗紧闭的车子里,几声女子咳嗽。

道旁。

康白也听见了,心中骤然一松,是苏樱的声音,她在提示他,她就在车里。急急上前,张法成催马拦住:“康郎君听谁说我带走?了叶画师?一派胡言。”

众侍卫一齐上前,康白抬眼?,张法成在马背上轻笑一声:“车里是我家女眷,康郎君追过去,只怕不合适吧。”

他人多?势众,若是硬顶,说不定?会杀人灭口。康白停步,此时既不能撕破脸,便只装作是信了,含笑道:“是我唐突了,将军恕罪。”

“好说,你既有事,就赶紧走?吧。”张法成转身?要走?,驼铃响动中康白又再跟上:“方才我听说是张将军请走?了叶师,已经让人知会了会馆那边,抱歉,是我一时情急,不曾细查。”

也就是说,那帮粟特人都知道叶苏在他手上。张法成沉着脸,听见康白又道:“实不相?瞒,我找叶画师是为了朝廷的事,此次圣人千秋节大法会我奉命进献经幡,绘图之?人便是叶画师,此事已经在鸿胪寺报了备,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拿朝廷来?压他,好个粟特狗!张法成按了按腰间剑,勾了唇:“是么?这画师叶苏,如此要紧?”

“很是要紧。”康白看着他,也是一笑,“便是拼上性?命,我也得找到她,这可是朝廷的大事,半点不能有纰漏。”

张法成轻嗤一声:“好说。”

忽地拍马离开,康白追上去,又被?他的侍卫拦下,听见他沉声道:“回节度使府。”

前面的车马应声折向路边的小道,看方向正是往节度使府去,康白松一口气。张伏伽就在府中,有他坐镇,张法成不敢太过分。催着骆驼远远跟上,他得确保人是去了节度使府,不能让张法成半道再耍花样。

车中,苏樱跟着松一口气。

她最怕的是张法成带她去什么不见光的所在,到时候四下无援,她就是俎上之?肉,如今若是去节度使府,倒还有希望一搏。

房顶上,张用紧紧皱着眉头。画师叶苏是谁?为什么方才那几声咳嗽听着如此耳熟,有点像,苏樱?心里一凛,怪不得裴羁今天这么古怪,难道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

裴羁追到了三岔路口。

车辙印在此处消失了,举火细查,零星有些带起来?的砂砾落在往南去的路口。张法成来?找过她,张法成的私宅就在南边。是张法成,那些车辙印和马蹄印,要带她去私宅。私宅里都是吐蕃人,还藏着机要文书,若非不准备留活口,不会擅自带外人进去。

脑中嗡一声响,裴羁飞跑着追出去,手脚陡然发?软,几次险些摔倒。

扶着墙站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只身?一人,便是追上去也无用,须得筹划妥当。唤过侍从:“回去牵马带人来?接应我,让彭成立刻持我名刺去节度使府,就说我立刻就去拜会张节度。”

侍从飞跑着走?了,裴羁定?定?神继续往南,在墙角发?现了张用留下的记号,这个方向,没有错。张法成是要带她去城南私宅。

裴羁飞跑着。他会赶上的,他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她有一丁点差错。

***

车子穿过小道,走?上另一条大道,颠簸的感觉不那么强烈了,苏樱试探着,敲了敲窗户:“张郎君。”

车旁,张法成听见了,皱着眉没说话。事情一步步脱离掌控,私宅不能再去,人又舍不得丢开,康白还在后面紧紧跟着,眼?下只能先去节度使府,到了那边再做打算。

张伏伽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一个小小的画师,想来?不会如何。

远处隐约有灯火,抬眼?,在黑暗中看见节度使府高大的围墙。

身?后,康白松一口气,的确是节度使府,他还算赶得及时,总算逼得张法成回这里来?了。

若是他肯交人就算了,若是不肯,那就用张伏伽来?压他就范。

前面车马一拐,往节度使府侧门?去了,康白急急叫过护卫:“拿我名刺去门?房,就说我有急事求见节度使。”

侍从匆匆去了,康白追到侧门?外,护卫上前拦住,康白停在不远处,看着苏樱的马车驶进门?中,又见张法成拍马跟上,连忙叫了声:“张将军,我有急事与?你商议!”

声音极高,在静夜中格外刺耳,不知多?少人都要被?惊醒。张法成沉着脸向他一望,轰一声,侧门?关上了。

看来?他是不肯好话好说了。康白催着骆驼又到前门?,护卫已经向门?吏递了名刺,正在外面等消息,康白跳下骆驼匆匆上前,袖中取出一块金饼塞进门?吏手中:“我是康白,有急事求见张节度,劳烦长史通报一声。”

门?吏眼?睛一亮,顺势揣进怀里:“好说,我这就去通报。”

屋顶上,张用飞快地离开。

人已经到了节度使府,有张伏伽在,暂时应当不会出大事,得尽快回去禀报裴羁。

***

大道上。

马已送到,裴羁一跃而上,急急吩咐侍从:“沿途查找张用的记号,快!”

***

侧门?内。

车门?打开,张法成满心燥怒在看见那张娇滴滴的芙蓉面时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下意识地伸手来?扶:“小娘子,请。”

苏樱搭着他的手下车,脚步虚浮着,恐惧惊吓的模样:“郎君,这里是哪里呀?”

“节度使府。”张法成放软了声音,“你不要怕,跟着我就行。”

苏樱点头,柔婉的神色:“我什么时候去拜见老夫人呀?”

“这么个,”张法成领着人往自己院里走?,“不着急。”

“老夫人不是有急事找我吗?”苏樱轻着声音,“我一直听人说老夫人慈悲心肠,菩萨似的人物,我也很想拜见老夫人。”

阿摩夫人深居简出,除了礼佛不问世事,在城中口碑一向很好。也许她可以求求阿摩夫人,毕竟康白已经追上来?了,这事瞒不住,阿摩夫人为着爱子的声誉考虑,应当会劝他悬崖勒马。

目光不动声色窥探着四周,廊庑旁边一扇小门?上挂着灯笼,又有个上夜的婆子守在门?后,用女人守门?的,多?半是女眷的住所。也许就是阿摩夫人。忽地松开张法成跑过去,老远便高声问道:“请问阿摩夫人是住在这边吗?”

张法成急急追上,一把拉住:“回来?!”

却在这时,听见前院杂沓的脚步声,跟着灯火依次亮起,照亮半边天空。张法成抬眼?,这动静,好像是惊动张伏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