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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乱不堪的卧室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江雪律只能凭借肉眼去判断,“这些脚印来回走动,凶手在不安?”床下到卧室门口这一片血脚印十分凌乱,来回往返的脚印似乎透露着许多情绪:熟人,悔恨、羞愧……

最后血迹淡了,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走向客厅、另一间卧室。

江雪律微微恍惚,他忍不住再拿出那两张纸看,确认自己的判断没错。

“死者死时眼睛大睁,凶手给死者盖上了白布,心存羞愧,应该是熟人作案。”不止如此,死者在夜晚十点之后愿意给凶手开门,只有熟人才能做到。

“这一连串血脚印凶手在现场踱步,说明他内心挣扎。”话音落下,江雪律又走向床头柜,他这一动作引起了众人好奇。

大家纷纷问道:“怎么了?”

江雪律老实道:“我在找死者的手机。”

现场是有物证画圈,表明凶器在什么地方,其余物证在什么地方。另一名警员看了一眼秦队,得到了默许后开口:“死者的手机被凶手拿走了,应该随身携带。”

是这样吗?

凶手为什么要拿走死者的手机?这个工具能帮他做什么?

江雪律想了想,往前大步一迈。他没有使用能力,注视着血脚印良久,江雪律忍不住代入了这一串脚印主人的想法,迟疑片刻,他顺着走了两步,提出他的看法:“凶手想通过死者的手机,假装死者还活着的假象,延迟被发现的时间?”

如果这是拍电视剧,少年完全沉浸在自己模拟的杀手行为中,他穿着鞋套沿着凶手的踪迹在屋内来回走。与此同时,他的视网膜、耳膜、鼻腔乃至手指,都在捕捉一些看不见、又残存于世的东西。

这些数据编织成网,最后落在他心里,从细微涟漪荡起海浪,最终演变成了结论。

一开始少年的嗓音磕磕绊绊,犹豫谨慎居多,显然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半吊子水平,怕前后出现矛盾,自我逻辑推翻的情况。

只是接下来,他越说越流畅,所有人渐渐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翻自己手头的报告,越是翻动,心下越惊涛骇浪。

因为小江同学他所说的,跟报告书基本一致。

法医在全场最为讶异的一人,他反复翻看报告,不太确定江雪律有没有使用异能。如果没有的话,这也太了不起了。

“你说的没有误差。”毁灭证据、延长犯罪被发现时间这种本能几乎刻入每一个罪犯的DNA。

秦居烈听了,没说什么,侧脸平淡,眼皮都没动一下。他衬衫微挽,露出一双有力的臂膀,蓝色文件夹随意摆在手边,男人口气不紧不慢地道:“继续。”

继续?江雪律愣了愣,心道:秦警官是认为他说得太浅了吗还不够吗?可他只能看出这些了……

秦居烈是支队长,当他目光投向旁人时,带来足够的威慑力,每个人第一反应就是“我做得不够好?”这样的压力下,纵使脑子空空,也必须绞尽脑汁说点什么。

少年也不知道,为什么秦队对他的态度跟其他人不一样。感受到这份扑面而来的压力,他只能努力去想。

江雪律没有系统学过这些办案技巧,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提出自己的疑问,“死者是高中老师,她所在的学校放假了吗?如果没有……她的失踪一定会引起学校师生的警觉吧?”

试想一下,如果他是这名冯老师的学生,今天早上有冯老师的语文课,却没有看到冯老师的踪迹。根据报告上邻居的口供,冯老师是十分严谨的性格,她爱护学生,从不迟到早退。

学生一定会向学校反映,一定会惊动教导处主任和校长,这时候死亡的行踪就无法隐瞒下去了。

结论就是:凶手非常了解死者,是熟人作案的另一个佐证。应该对被害人的家庭关系、学校社会网展开调查。

“我想,嫌疑人可能是……”

江雪律没有直接说出他的名字,而是走到另一间卧室,指着另一间凌乱的卧室。卧室床上、衣柜里十分凌乱,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痕迹。

要知道按照行动惯性,犯罪结束后,嫌疑人如果不想投案自首,他的第一想法便是逃亡,逃亡到天涯海角。

所以在这里翻箱倒柜的只能是——

“凶手是她的孩子?”

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弑母案?

也对上了小警员带领他踏入犯罪现场时那句话,“这里发生案子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命案。”

听了这话。

法医佯装淡定。

他确定这报告书,他一路送到秦队手里,没给别人翻过。

江雪律说不出尸斑、腐败气味,说不出许多高深东西,但他能凭借直觉和生涩的刑侦技巧推敲到这地步——可以说——少年天赋卓绝。

秦居烈也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小警员激动地大声道:“不愧是小江同学,你说得没错,嫌疑人大概率瞅准了这个时间,确定了师生放假实施了犯罪。”

“嫌疑人还拿走了死者的手机,给所有人发了短信,谎称要出国旅游两个月,期间有时差,长途漫游不方便接电话。”

他这是在隔绝联系。

“嫌疑人精心善后,不出意外的话,死亡行踪能瞒两个月,直到九月开学。”等九月开学天下大乱,所有人发现不对劲时,他早已逃之夭夭。

偏偏意外发生了,短信联系人之中包含了学生、同事、亲戚朋友,却是群发短信,统一称呼。

有一些被问候的对象感觉不对劲。

“我和冯老师关系又不熟,为什么给我发短信?”

“美兰啊,我们是亲戚,我是你长辈,你怎么能这么称呼我。”

嫌疑人自然呼之欲出了。

如果不是秦队在这里,所有警员都想给江雪律鼓掌,这也太厉害了。小警员们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秦队。

秦居烈果然毫无反应,没有任何褒扬,而是话锋一转:“你的结论没错,嫌疑人与死者是母子关系。”

小警员为江雪律感到不服,夸一句啊。

没有人看到,男人低头,脸上没有过多直白的表情,黑眸中的沉静冷冽却早已尽数被打破。慢慢的黑眸恢复沉静,只是瞬息后倏地抬起,因为少年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看法,给了他一个惊喜。

江雪律犹豫了一下:“凶手挥了七刀……还到处翻东西……”

说明什么,这不是娴熟的杀人手法,是激情犯罪。如果实现早有预谋的话,行李会早早准备好。

而不是事后才开始懊悔踱步,走来走去,并且冲进房间收拾逃亡。

“小江同学你说得没错!是激情犯罪,先捂嘴后动刀!”有的家庭母慈子孝,有的家庭挥刃弑母,这种事说不准。

其实这个案子很好破,嫌疑人早已经锁定了。

物主的手机失窃,事后警方发现一百多条群发短信,又调取银行流水记录,发现三张银行卡总共被取走了十万块钱。事后在银行取款机的监控中,果然拍摄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大夏天他头戴帽子,遮住上半张脸庞,下半张脸也戴了白色口罩用来遮挡。

他低着头,身体哆哆嗦嗦,紧紧缩在衣服里,似乎怕被人发现。可手指操作,输入自己生日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母亲。

忘记了鲜血飞溅的卧室,那中年妇女的身躯呼吸渐渐冰冷,在他的刀尖之下,走向了死亡。

刑侦人员早就猜测,应该是死者放假之后,与孩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夏日人心本就浮躁,人无法控制脾气,很容易发生矛盾。时间点是吻合了。

江雪律说完一切后,终于可以打开那蓝色文件夹,一一印证自己的看法。

现场就这样散了。

秦居烈作为刑侦一组的组长,他很忙,不仅要出现场侦查,嫌疑人早已锁定,还要千里追凶,事后要审讯对方、写案情报告,将案子收尾。行程都这么繁忙了,他每天还要抽空教人。

所有人都想不通。

江雪律离开现场,一名小警员请他吃了雪糕,并送他上了公交车。江雪律接受了,他回到家做作业,顺便洗了一个澡,他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去犯罪现场干什么的。

又过了几天,市中心广场发生了一起天台命案,有民众报警,警车飞驰而至。

江雪律又去了现场。

这一次他已经自己会戴手套鞋套,跟着所有警员模拟了一遍犯罪现场。少年没有动用自己的能力,他通过布置好的现场,沉浸凶手的思路,揣摩对方的心里,推演整个犯罪过程:如果横刀刺向被害人,伤口的横截面是多少……国内一些足够优秀的刑警,都拥有这样将自己置身现场的模拟能力。

最终又是半天过去。

所有人都搞不清楚秦队要做什么,把小江同学放置在一个见习警的位置,总拿一些小案子给人练手,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直到许久以后,江雪律才知道,有些人习惯了做一步想十步。从教他那一刻开始,就在思考他的以后。

一个人的天赋可能会消失。

可储存在他脑海里的学识不会。

在一个少年懵懵懂懂的年纪,灌输给他一些知识,教会他一些东西,他从今往后的人生可以行走得更加大胆。他不用去恐惧天赋的消失,假若有朝一日天赋真的消失了,他也可以通过这些年累积的刑侦技巧以及对抗犯罪的经验,长长久久走下去。

即使他不想留在刑侦岗位上了,他也可以开讲座,教书收学生,他更可以写书发表论文,无论他如何选择,如何前进,他的未来同样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