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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云好像是第一次认识真?正的徐夙隐,他眼中的平静,更像是看待一草一木那样无动?于衷的冷漠。

她在他眼中,或许连一草一木也赶不?上。

“你是怎么发现的?”她颤声问?道。

“你在看姬萦剑匣上的绑带时?,变了脸色。”徐夙隐轻声道,“应该是看见?了上面的新鲜血迹吧。在我让姬萦去麒麟门,而你并未阻拦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应该是想利用章合帝身边的护卫将我拿下,作?为逼宰相退兵的筹码。”

“只可惜,你对宰相并不?了解。”他说,“你的谋划注定徒劳无功。”

他漠然的神色,让居云感到一阵胆寒。

“……你既然知道这?里?有陷阱,为什么还?要?跟着来?”

“因为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徐夙隐唇边的那缕笑意有扩大的迹象。

千古骂名又何妨,只可惜,史书?上他和姬萦再也没有并排而列的机会。

他保持着长剑横在居云脖颈上,推着她走入了高耸的问?天阁中。

阁内景象,谁也意想不?到。

地上到处都是瓷器的碎片,散落的箭矢。半人?高的香炉球倾倒在地,火焰顺着纱帘向二楼蔓延,三蛮的横尸到处都是——地上、楼梯上,一剑插进胸口钉在墙上;躺着,趴着,三三两两地堆叠着;入目所及,到处都是刺目的鲜血,血迹甚至飞溅到阁楼之上。

血腥臭和焦臭味混杂在一起,充斥在问?天阁中。

火势最为严重的暖阁中,阵阵黑烟掩映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章合帝,五个前后贯通的剑窟窿打湿了明黄的布料,已看不?出丝毫生机。翻倒在侧的灯笼顺着坠落在地的纱帘燃烧,橘红的火焰攀上了他后背的五爪金龙。

珠帘忽然一动?,一个浑身染血的人?影从中走了出来。徐夙隐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但转瞬,剑身就因失力而倾斜了。

居云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走出的姬萦。

姬萦的右手提着沉重的剑匣,不?知喷溅了多少人?鲜血的绑带,已被彻底染为赤红,而她的左手,提着剑匣中延熹帝赐给她的宝剑,闪烁着寒光的剑身上流淌着章合帝的鲜血。

她看着徐夙隐,粲然一笑,面庞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宛若盛开的红梅。

“我怎会让你一人?背负骂名。”

徐夙隐的心脏像是被猛地一撞。

居云的目光望着燃烧的暖阁,忽然之间?醒悟了一切。

“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你们来,不?是为了和谈,是为了杀你们的皇帝?”

居云不?愿相信这?残酷的事实,她多么希望姬萦能?够否定她的猜测,但姬萦和徐夙隐,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是我的原因,才导致了今天你们的偷袭成功?”居云颤声又问?。

姬萦朝她走来,而她身边的女?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自己面前,以脆弱的肉身和一把小?小?的弯刀,誓要?用生命来保护她——保护着因愚蠢和天真?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她。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吗?”居云心痛如绞,却仍带有一丝希望。

姬萦并未继续前进,而是蹲下身来,平视着居云悲痛的瞳孔。

“今日之后,无论别人?怎么指责你,都不?要?去听。”

“仇恨也并非一无是处,带着对我的恨意,继续活下去吧。”

她说。

居云在惊愕的表情中被打晕,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姬萦对正要?暴起的女?奴说:“带上你的主人?去找沙魔柯,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了她。”

女?奴犹豫片刻,憎恨的目光从姬萦脸上剜过,随即背起昏迷的居云往外走去。

姬萦把剑匣背回背上,将宝剑换到鲜血淋漓的右手握住,干净的左手伸向沉默不?语的徐夙隐。

徐夙隐看着她的手,缓缓伸出手去,还?未来得及握住,便已经被等不?及的她反手握住,粲然一笑。

姬萦拉着他的手,走出火势越来越大的问?天阁。

他们在宫道上找了两匹被人?遗弃的马,直冲战火最为猛烈的麒麟门。随着以一当百的姬萦的加入,青隽军们士气更加振奋,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三蛮守军转瞬便开始溃败。

水叔和徐夙隐汇合,一边掩护着徐夙隐一边向逃走的三蛮士兵射出利箭。

徐夙隐正要?去襄助姬萦,一个耀目的身影忽然先他一步冲了出去。

“姬萦,我来助你!”

身穿赤色铠甲的徐天麟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冲入战场,一把银黑色的钩镰枪使得出神入化?,接二连三挑起敌人?头颅。

姬萦几次骑马冲破敌人?的列阵,打碎了敌方重新集结的希望,许多暗箭或是被背上的剑匣挡落,或是被徐天麟一枪斩落,姬萦朱红色的灼灼身影,像是从日夜交替间?徐徐升起的太?阳,让无数人?情不?自禁地围绕在她身旁。

而意气飞扬的徐天麟,就是她身边拱卫的金乌。

他除了用这?条残命为她铺路以外,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想不?到。

她将他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记在心中,并为此感动?,予以远超他所付出的回报。她哪里?知道,他这?条命,原本和她救起来的那只乌鸦一样,本应该在无人?问?津中默默死去。

是她的出现,让他触摸到了蓝天,感受到了温暖,让一直担负着他人?期待和要?求而活的他,首次出现了想要?为自己活下去的念头。

乌鸦尚且能?衔一支花来还?,他所能?做的,不?比那只乌鸦更多。

他可以为她粉身碎骨,可以为她身败名裂,但他却连长久的陪伴都难以做到。

他只会是幕僚,也只能?是幕僚。

他应该满足了,不?能?再奢望更多。

强忍多时?的咳意在这?时?冲破了他的喉咙,他低头不?断咳嗽,回避了战场上那两人?并肩作?战的和谐一幕。幼年时?,他要?避着生母咳嗽,成年后,他又要?避着水叔咳嗽,再后来——他努力不?在姬萦面前咳嗽。

他从未自由活过,甚至从未大声咳过一次。他宁愿不?要?这?轻易链接他人?苦难的情感,或是丢弃那总是一瞬看透结局的理智,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少去一半的痛苦。

在这?筛锣擂鼓的战场上,他终于放纵地咳了一次。

当手帕移开嘴唇的时?候,雪白的巾面上多了一抹鲜红,他怔怔地看着那抹红色,不?可思议地感到一阵平静。

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既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又怎么会为之悲痛呢?

他在水叔察觉之前,先一步收起了染血的手帕,复又看向姬萦和徐天麟默契十足的身影。

姬萦所在的地方,渐渐变成了战场中央,她越是悍不?畏死,敌人?便越是恐惧,而她的同袍也被她的英勇无畏所感染,即便她并没有指挥权,却有越来越多的青隽士兵随着她的剑尖所指一同冲锋。

当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也被夜色吞没,黔驴技穷的三蛮终于敲起了撤退的鸣鼓。

无数三蛮败兵狼狈地向南城门逃窜,姬萦则率领着万人?之众驱赶着他们。直到此时?,一直在中军指挥的张绪真?才终于现身,他的亲兵气势汹汹紧随着他的冲锋,写有“张”字的蓝色将旗高高挥舞在空中。

当最后一个三蛮踉跄地逃出城门,姬萦身边的青隽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时?隔一年,大夏的皇城终于回到夏人?手中。

即便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姬萦充当使者的真?正任务,但在他们眼中,以身涉险的姬萦毫无疑问?也是光复天京的大功臣。无数的青隽士兵汇聚过来,他们脸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绽放开了与有荣焉的激动?笑容,姬萦艰难地婉拒了他们要?将她抛起庆祝的动?作?,小?心地护住背上的剑匣,逆着人?群往回走,试图找到徐夙隐的身影。

“姬萦!我们终于赢了!”徐天麟拉住姬萦的肩膀,兴奋说道。

姬萦敷衍了事,继续往回走去。

“你在找谁?”徐天麟大声说道,追了上来,“跟我去见?父亲吧,他一定会重赏你的!”

张绪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明萦道长,宰相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义兄在说什么?这?天京城都打下来了,姬萦的任务自然完成了。”徐天麟皱眉道。

张绪真?却只看着姬萦,直到她点头回答:“宰相派人?去问?天阁看看就知道了。”

张绪真?闻言大喜,格外亲热地拍了拍姬萦的手臂,意味深长道:

“那愚兄就在这?里?预祝明萦道长拔宅飞升了。”

徐天麟疑惑地看着两人?。

“我要?先换下身上的衣裳,再处理一下伤口。今晚我住哪里??”姬萦问?张绪真?。

“宫外所有无人?的宅邸,任你选择。”张绪真?爽快道,“最好不?要?离皇宫太?远,今晚必定会有一场庆功宴。”

皇帝不?在,宰相却要?在宫内开庆功宴。如此僭越的举动?,周围之人?却都觉得理所当然。

姬萦当然不?会自讨没趣说些什么,她拱手行礼,借口要?去疗伤,匆匆离开。

她在麒麟门外找到徐夙隐和水叔,徐夙隐的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她虽然有更要?紧的事情,但还?是翻身下马,担忧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这?样的大事吧。”徐夙隐轻描淡写道。

“我有事和你商量。”姬萦说,“张绪真?允我在宫外自由挑选宅邸入住,哪家适合掩人?耳目秘密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