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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父母,决心离家闯荡,誓要出人头?地。

就这样?,越走越远。

远到他已?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可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清晰地记得他从前的?模样?。

脚下的?杂草有小腿高,郁郁葱葱的?密林遮掩着视线,好像总也走不出头?。

追杀的?敌人越来越近,右腿的?鲜血引领着他们前往正确的?道路,秦疾几次都险些撞上搜寻的?敌人,他调转路线,路却越走越窄,而追击的?声音越来越近。

秦疾始终没有抛下他的?打算。

“剑江节度使已?经死了……”伏在背上的?赵骏声忽然说。

“哦。”秦疾不知?所?以。

“你救了我,也没有人会赏赐你。”

“某要那?玩意作甚!”秦疾不以为意。

“你放下我,自己?走吧。”赵骏声说。

“某就是来救你的?!某哪儿也不去!”秦疾生气道,“只要走出这座山,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你这条腿,只是皮外伤,找个大?夫随便?看看就好了。”

“那?以后呢?”

秦疾笃定道:“只要先生潜心悔过,不再助桀为虐,以先生的?才智,姬姐一定会收留你的?。”

赵骏声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戚震败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宰相清算……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你不必受我牵连。”

“先生不必再说了,”秦疾断然道,“某今日不把你背出这座山,某就不姓秦!”

秦疾态度强硬,赵骏声终于不再做声。

东南方向忽然传出嘈杂脚步声,秦疾变了脸色,立即变道往西北方走。可没走出一会,西北方也传来了搜寻的?声音。

秦疾狼狈躲避追兵,走了半天也还是在原地打转。

而包围圈,越来越小。

当最近的?那?拨追兵拨开?树林,狐疑地走到秦疾刚刚站立的?地方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奇怪,老子刚刚听到这里有声音……”一人满脸狐疑,用剑不断穿刺着草笼。

“你想立功想疯了吧!”一人不客气地嘲笑道。

还有五六人在附近转悠,寻找着赵骏声的?身影。

剑江节度使头?号军师的?脑袋,用脚指头?来想也知?道价格不菲。

其?中一人走到了一个杂草丛生的?山坡前,他探头?往下仔细地搜寻,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了回去:“说你听错了还不相信,这除了杂草连个鸟儿都没有!”

“你看清楚了?!”

“老子四只眼睛都看清楚了!”

骂声渐渐远去了。

山坡下是五六寸高的?杂草,而杂草上方,乍看是山坡的?地方竟是一个小崖,崖下有可供两人蹲坐的?空间,秦疾和赵骏声此刻就蜷缩在那?里,聆听着追兵的?脚步声从头?顶踩过,再远离。

等了一会,确认四周完全安静后,秦疾松了口?气,率先站了起来,再一次躬身背对赵骏声。

“上来吧,我们继续走。”

赵骏声哑声道:“我的?腿出血太多?,不能再走了。”

“某先用布条给先生绑紧些,待走出山头?,再寻大?夫。”

秦疾说着,要撕下身上的?布条。

“等等,刚刚来的?路上,我看见了止血草。”赵骏声说,“你去采回来,我嚼碎了敷上。否则,不管怎么走他们都能找到我们的?踪迹。”

“止血草长什么样??”

赵骏声细细地跟他说了,他讲的?活灵活现,秦疾立即想起好像是路过了这样?的?草。

“行,先生等着,某马上回来。”

赵骏声点了点头?。

秦疾刚要走,他忽然把他叫住。

秦疾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没想到他是仔仔细细地把他端详了几遍,然后笑着说:“你若是长得符合年龄一些,我一定早就把你认出来了。”

“现在认出来不就行了!”少年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秦疾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脸,来掩饰自己?的?脸红,“爹说,某长这样?镇得住宵小,是好事!”

“……放心罢,下一次我一定一眼就认出你来。”

赵骏声笑着摆了摆手。

秦疾匆匆而去,在来时的?路上仔细地寻找止血草。

他记挂着独自一人留在那?里的?赵骏声,不敢走远,好在距离他们藏身处只有二?十几丈远的?地方,就长有几棵这样?的?止血草。

秦疾连忙将其?采下,兴冲冲地回到崖下。

“先——”

他的?话戛然而止,止血草从手中跌落。

杂草丛生的?小崖下,赵骏声的?长剑整个插进上方的?泥土里,只剩剑柄在外。

他半蹲在地,膝盖悬在半空,用一根挂在剑身上的?腰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青隽重新迎回延熹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到其?余节度使那?里,摄政的?美梦如泡沫般破灭,追击的?军队纷纷回撤向各自的?领地,黄沙相连的?大?山里,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一具身穿御前侍卫服的?“尸体”,在山脚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江无源的?眼皮被鲜血糊满,视野只有狭窄的?一线。他能感受到,腹部的?鲜血正在潺潺流失,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冷。

或许他就要死了吧。

死了,就能见到父母,见到小银。

他的?小银啊……他那?天冷时总是将冰冷的?脚丫钻进他的?被子,贴在他腿肚子上汲暖的?小银。她在地下,可还会感到寒冷?那?些凶残歹毒的?三蛮,死之前有没有让她受苦?他这个哥哥,一去便?渺无音讯,小银一定恨透了他……到了地底,可还愿意见他一面?

他这一生,杀了太多?的?人,做了太多?的?孽……死后,恐怕也和家人到不了一个地方。

但只要再见一面……再见哪怕一面,他也能够满足。

回首这二?十九年,他的?一生都可算糊涂。他原本想成为一名木匠,但却成了一名太监。他做不成好木匠,别无他法,便?想做个好太监。

他成了南亭处的?刀,太监总管李拥的?刀,先皇的?刀。他这把刀,不可谓不利,他一开?始还往一个小本子上记他杀过的?人,可后来,他把本子烧了,因为就算有十个本子,也记不下他的?罪恶。

他希望自己?杀的?都是有必要杀的?人,都是危害国家社稷的?人,可是后来,他越来越难说服自己?。

鹤发鸡皮,德高威重,在金銮殿上劝谏先皇不要大?兴土木,广营宫室的?太子太保。

集结上千名书生,写下血书上书言事的?新科状元。

年仅十一,率真勇敢的?公主?。

这些人,真的?该杀吗?他们真的?危害了国家社稷,动摇了江山之本吗?

他分不清楚,也或许是,他分得清楚,所?以才如此痛苦。

后来,延熹帝登基,提拔他为御前侍卫,引他为心腹亲信。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能够为国家,为百姓,做一些好事。

延熹帝和剑江节度使戚震达成共识之后,便?是由他来回传递信息。他知?道,一旦出事,他第一个便?会被治罪,但他义无反顾。

他将他的?性命交付到新的?主?人手中,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拨乱反正而赴汤蹈火。

“总有一日,你会因这不值钱的?忠心送命。”

明镜院主?一语成谶。

逃亡路上,张绪真的?骑兵越追越近,他自告奋勇要带一支小队去拦截,为延熹帝争取宝贵的?时间。

延熹帝面有异色,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延熹帝抽出身旁侍卫的?长剑,贯穿了他的?右腹部。

他知?道的?太多?了。

当他还在思考如何为延熹帝挣出一线希望,延熹帝已?经在考虑事败之后,如何脱身。

他这一生,好像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便?一直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大?雾掩盖了他来时的?踪迹,也藏起了他前方的?路。他错误的?一生,从天京城开?始,又在天京城结束,染着赤色的?黄沙土地和遥不可及的?山林翠绿,就是他人世间的?最后一眼。

如果有来生……

如果还能有来生……

他不想再有来生了。

江无源闭上疲惫的?眼,准备就此沉眠。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将他从粗糙的?黄沙地上扶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姬萦那?张耀而明朗的?面庞。在铺满灰色烟云的?苍穹下,她一如既往轻盈悠然的?神色,有如初升的?瑰丽朝霞,一瞬间便?让人晃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