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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走进屋内,便见明先雪坐在书案前,正看着账目。

相国寺因皇家庇护而香火鼎盛,财富源源不断。然而,方丈心性淡泊,对金银财宝并无太多贪恋。

因此,明先雪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在妥善安置好寺内用度之余,将富余的香火钱用于救济贫困百姓,施医赠药,施粥赈灾,广结善缘,造福苍生。

方丈听后深表赞同,而他又并不擅长打理账目,因此,他便将这一重任交给了明先雪。

明先雪倒是处理得井井有条。

眼见天寒,又是要赠衣派米的时候,明先雪便又拿出账目细细安排起来。

方丈见状,颇觉担忧,说:“你身上还没有大好,怎么又操心起这个来了?也不急,只交给旁人做也可。”

明先雪笑笑:“不是不能交给旁人,只这事儿已快成了,不过最后两天的功夫,我自己顺势做了吧。”

方丈也不好劝他,只是又感慨又赞赏:“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善,总是先人后己。我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担心。”

明先雪但笑不语。

宝书那儿熬好了补汤,呈给了明先雪。

方丈见这汤肉香浓郁,带有荤腥,却也无话。

倒是宝书先开口,辩解般的说:“禀告方丈,禀告公子,这是三净肉。”

方丈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公子雪本不是出家人,自然不用守我们这些清规戒律。再说,佛陀在世时也没有立下不可食肉的戒律,到底修行在个人,也在本心,你不必过于慌张。”

宝书这才放心把肉汤交给明先雪。

明先雪坦然喝下。

方丈和明先雪说了一会儿的话便离开了。

宝书端着用完的碗碟,刚步出房门,便迎面碰上了狐子七。狐子七的眼中带着一丝好奇,看着宝书手中的碗碟,又望了望门外忙碌的人群,笑问道:“宝书,我刚刚看到许多人挑着一箱箱的东西,那是些什么呀?”

宝书回答道:“哦,那些是五谷和冬衣。你也知道,今年秋天的收成并不好,而现在冬天又即将来临。公子雪担心附近的农户们日子难过,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些物资。”

狐子七听后特别惊讶:“竟然还要亲自去送吗?”

宝书解释道:“是的,公子雪年年都是如此。他说,这些衣物米面在我们看来可能并不算什么,但对寻常百姓来说却是如金子一般珍贵。如果不亲自去送,不仔细盯着,行善没行着,倒反滋生贪婪罪恶,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救助。所以,公子雪总是坚持一件件全过目,挨家挨户地送出去,非如此不能心安。”

狐子七半晌无话,一阵默然后笑了笑,说:“公子总是比常人更爱操心一些。”

说罢,狐子七便走进了屋内。

此时明先雪已把账目核完,但也不闲着,正在抄经。

明先雪这阵子又是超度又是中蛊又是取血的,饶是底子再厚,到底是伤了元气,看起来很少苍白。

更别提他形容清癯,又爱穿宽袍大袖,总是显得单薄,满身雪白,满袖清风。

狐子七从背后看明先雪,却见他站立时,身姿高挑而略显瘦弱,仿佛一株修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袭宽大的白袍,袍摆随风轻舞,飘飘乎意如遗世独立。

虽然积弱,却还坚持站得挺直如松,双肩微微向后展开,如白鹤舒展。

尽管病弱,但整个身姿,从头顶到脚下,仍流露出一种优雅而从容的气质,仿佛他就是那片竹林中最挺拔、最引人注目的一株。即便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也难以掩盖他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魅力。

狐子七行近,见明先雪静静伫立于书案之侧,手中提笔,墨痕流淌纸上,长袖随之起伏,如承清风。

狐子七缓缓走向书案旁,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青瓷水注上。他轻轻地端起水注,小心翼翼地倾斜,让清澈的水流顺着壶嘴缓缓流出,注入到墨池中。水声叮咚,清脆悦耳,如同山间的清泉在石头上跳跃。听得此声,明先雪才抬眸分了一点稀罕的目光给狐子七,不过又很快收回。

狐子七也不多言,只低头看着水流与墨池中的墨水相遇,瞬间融合,泛起层层涟漪,仿佛一幅生动的画卷在狐子七的眼前徐徐展开。

狐子七这才轻轻一笑,道:“公子身上不好,也不肯将养着。”

明先雪并未抬头,仍垂头抄经,又说:“皇宫如今每月初一十五都要供奉经文,太后特令我抄好经送去,自然是耽误不得的。”

狐子七却道:“太后知道你身体不好的话,大概也不会勉强你吧?”

明先雪只是一笑:“抄经罢了,本来就是我日日都做的事情,有什么可以勉强的?”

说罢,明先雪叹了口气,“近年来总是年荒岁歉,旱涝不均,这祈福之事,更是耽搁不得的。”

狐子七笑了:“风调雨顺哪里是你祈福就能求来的?如今这世道,风雨飘摇,妖孽丛生,想必是国运出了什么问题。这样的事情,是轮不到你去操心的。”

明先雪听得狐子七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倒也不很惊讶,只笑道:“你这话,说到外面的人听着,是要杀头的。”

狐子七说:“都是凡人,谁能杀我?”说着,狐子七顿了顿,笑道,“除非公子杀我,我自然就死了。”

明先雪抬眸看狐子七的时候,狐子七正张嘴说到“就死”二字,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个微妙的表情变化,使得他看起来仿佛是在微笑。

明先雪得承认,狐子七笑起来过分动人,非凡人可有。

明先雪莫名想:他不该这样对我笑。

然而转念一想,若他对别人这样笑,又更不该。

真为难。

明先雪很少有这么为难的时刻。

狐子七并不知明先雪心里想法,只默默放下手中的青瓷水注。青瓷水注轻轻触碰到书案的边缘,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随即归于寂静。

须臾,宝书的声音划破了短暂的宁静,恭敬地宣告:“王爷驾到。”

从前明先雪住在这儿的时候,王爷都是不闻不问的。

明先雪小时候在这儿,就像一幅黯淡的画卷,被随意地搁置在角落,无人问津。他的存在,仿佛在这个繁华的府邸中成了一种被默认的透明,总是容易被人们忽略。

狐子七当年是亲眼看着,小时候的明先雪独自起床,独自用餐,独自度过漫长的白日和黑夜。那些照顾他的仆人们,总是不知在忙什么,对他的需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衣服总是显得有些破旧,因为没有人记得给他更换新的衣物;他的食物总是单调乏味,因为没有人愿意花心思为他准备丰盛的餐点。

在这个偌大的府邸中,明先雪就像一颗被遗忘的石头,静静地躺在角落,无声无息。

明先雪离开王府后,偶尔回到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小住,每次回来,出于礼数和家族规矩,他总会去拜见王爷。

然而,每次当他踏向王爷的书房之外,准备行拜见之礼时,却总是被告知王爷有要事在身,无法见他——有时是因为王爷正在处理政务,抽不出身;有时是因为王爷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还有时,甚至直接以王爷外出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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