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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雪庭叹气,应道:“自然是哪儿哪儿都不对。青州境内的妖魔横行不对,今天我们遇到的那只兕母尸蛛也不对,我杀了那么多次兕母尸蛛,却从来都不知道有哪只破烂蜘蛛是这般孱弱,行走时还会挟裹黑风……这可不是兕母尸蛛的习性。还有那猖神,那也是……”说到这里,他敲了敲怀中剑鞘,又道,“……当然,按照话本子里的套路,最最不对的应该就是那位号称救了青州百姓的韩城主。”

“难道?”

鲁仁顿时脸色严肃。

偏偏季雪庭此时却忽然噗嗤一笑,周身凝重之气顿消:“不过若对方果真是我知道的那位不平剑韩瑛,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鲁仁显然还是满心疑问,但季雪庭也有许多事情没想明白,便并没有多说。

打发了对方之后,季雪庭找了棵歪脖子树跳了上去,倚在树梢,看着月亮慢慢寻思起来。

结果还没等季雪庭想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不知怎的,竟然睡了过去。

……

季雪庭梦到了三千年的那一夜。

他坐在金銮殿的殿阶之上,睁眼看到的,夜色中翻滚不休的黑烟和闪烁的火光。

烟气混合着人的血腥气与嘈杂遥远的呼喝打斗之声,顺着风吹进了宫门大开的宫殿深处,往日金碧辉煌的殿堂如今却只有一灯如豆。

季雪庭眨了眨眼睛,想起来,这便是叛军已经攻进了皇城之中的那一夜。

之前殷勤伺候的宫人们早已四散逃命,便是想要留下来忠君赴死的老仆也早就被他不耐烦地赶出了宫门之外。

对比远方的喧嚣,这一刻,这至高的金銮殿中,竟然显得格外荒芜寂静。

“真奇怪,我之前总觉得这鬼地方太吵,却没想到叛军登门的时候,这里反倒是最清净的。”

季雪庭托着腮,看着将天空都映红的火光,轻声叹道。

安静了许久,在那宫殿深处的阴影之中,才有人轻声应道:“阿雪……”

晏慈朝着季雪庭走来。

俊美高挑的男人依旧是一身泼墨般漆黑的玄色锦袍,腰间只挂了一枚朴实无华的古玉,周身不用金银,只用锦和丝,显得素净,却格外清贵。

时到今日,他一举一动之间,却依旧沉静温和,看着还是那般世家公子的气魄。季雪庭一回头看着这样的晏慈,不自觉竟然有些恍惚,仿佛他们依旧如常,而所谓的国破家亡不过是一场幻梦。

不过很快季雪庭便清醒了过来。

这叛军攻入皇城自然不是梦,清贵如晏慈与往常也不是完全一样——若在往常,便是再怠慢他也不可能任由他一人在这宫中行走,更不可能让晏家的嫡长子,名满天下的莲华子像是下仆一般亲自动手,端着那托盘上的酒水与果子而来。

几名看似身形佝偻神色卑微的太监远远地坠在他的身后,看身上的服饰,俨然便是叛军那边的人。

可他们对待晏慈,却格外恭敬。

“你来了。”

季雪庭目光轻轻扫过那些太监,神色如常,轻声说道。

晏慈明明不能视物,行走间却不见丝毫凝滞迟疑,听到季雪庭回话后便端着那托盘笔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然后又准确无误地到了他身侧,礼数周全地跪下来,将托盘放在了他的手边。

“是的,阿雪……我来了。”

晏慈冲着他说道,声音清澈,宛若冰雪。

随后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那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太监们便身形诡异地没入阴影之中,不见踪影。

虽然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怕是依旧还在宫殿中,但是至少看起来……如今这金銮殿中,便只剩下晏慈与季雪庭两人一般。

“哎呀,真不错,你竟然给我带了玉果!”季雪庭偏过头,看着晏慈带来的托盘中那几枚红衣玉肉的果子,发出了一声欢呼,“……这东西这么难得,难得你在这种时候还能找出这么几枚来。不过,这种东西给个快死的人吃是不是有点浪费啦?”

说着浪费,季雪庭手却很快,直接捡了那果子往口中塞去,一边咀嚼着果肉一边笑道:“唉,算了,反正你神通广大,浪费就浪费吧。”

他语气如常,谈话间丝毫不提宫门之外步步紧逼的叛军,只说着玉果吃起来似乎不如往常的甜这等家常小事。

可奇怪的是,听到季雪庭的话之后,晏慈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变得苍白起来。

“阿雪——”

“嘘,你别说话。”季雪庭猛然抬手,将食指抵在了晏慈嘴唇之上。“你这个人啊,太会骗人了,若是让你再开口说几句,指不定我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要晕头脑胀被你骗过去……”

那个男人果然便沉默了。

季雪庭轻柔地用指尖慢慢划过那个男人的脸,仗着对方看不见,渐渐褪去嘴角的笑容。

“你看,我之前老是觉得,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这么一个瞎子却总是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我所在之处,是因为我们之间心有灵犀,是因为你喜欢我。”

季雪庭小声地抱怨道。

“其实现在想想,你不过是眼瞎,我却是心瞎。”他说,“……早知道这只是因为你在我身上下了定位香,我就不至于小鹿乱撞,窃喜那么多次了,倒显得我像是个傻子。”

“不,阿雪,我——”

听到这句话,晏慈嘴唇翕合,控制不住地又出声了。

季雪庭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话,晏慈,求求你,只听我说话好不好。”

晏慈身形一震,重归了沉默。

季雪庭便又开口了,声音还是之前那般平静和煦,宛若恋人之间呢喃私语。

“太子哥哥走的时候说他一定会回来接我,要我等他七日,结果这才第三日……那些人便打到这里来了。我那位太子哥哥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手段却还是有的,这件事情说起来倒是蹊跷的很。晏慈,我真的好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把京城布防图从他手中偷出来的?唔,这个问题我准许你开口回答我。”

“……你的生辰。”

许久,殿中才响起晏慈沙哑的声音。

“这样啊。”

片刻后,季雪庭才回应道。

“原来是我的生辰日啊……噗……当时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傻乎乎的为我庆生呢。”

季雪庭想要维持住声音的平静,但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泄露出了情绪上的波澜。

“阿雪,我原本……只是想要保住你。”

“这杯酒也是给我的吗?”

季雪庭打断了晏慈,伸手探向了托盘中的酒壶。

“别,阿雪——”

“既然是给我的,怎么,如今还不许我喝了吗?”

季雪庭将晏慈的手指一根一根从酒壶上掰开,然后取过白玉杯,将朱红的酒液倒入杯中。

他还是笑着的,眼底却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他端起杯子,端详了那心照不宣的毒酒许久,忽然抬手将杯子抵在了晏慈的嘴边。

“晏慈,你看,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总该付出点代价——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喝了这杯酒,好不好。你要是喝了,我就当时原谅你了。”

那晏慈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眼看着便要就着季雪庭的手去喝了那杯酒。

可就在那之前,季雪庭倏然收回了手,然后直接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雪?!”

晏慈就像是被吓住了一样,他呆呆地伸出手,摸索着去抓季雪庭。

只可惜这一次,季雪庭却抢先避开了他的手。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金銮殿外,随着酒液入喉,一股炙热之气从胸腹之中升腾而起,很快就将他的视野烧得模糊扭曲起来。

“阿雪……”

季雪庭还没来得及走到宫门之外,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过,他终究是没倒在地上,因为晏慈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对不起,阿雪。”

季雪庭听到晏慈对他说。

“罢了。我想了想,发现我竟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让你陪着我死。”

季雪庭躺在那个男人冰冷的怀中,轻声叹息道。

“我真高兴……我也……真的好伤心……大厦将倾,我早就知道我……难逃一死……好在我死的时候,身侧有……挚爱相伴……”

“阿雪。”

晏慈的脸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伤心却是……给我送来毒酒的……竟然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世界慢慢开始变暗。

“晏慈,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我爱你,阿雪,自始至终,爱你入骨。”

晏慈的手变得格外格外用力,用力到仿佛想要把季雪庭软倒下去的身体直接嵌入自己体内一般。

“真的吗?”

“真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