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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翡身形太快,以至于当她从光秃秃一片的山岩上穿过时,一水的卫兵眼大不聚光,愣是都没察觉。她脚尖在堆成一堆的木头上轻轻一借力,支楞出去的树叶“刷”一声轻响,山谷入口处的卫兵闻声一激灵,忙提起手中火把,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可还没等他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脖颈便被两根冰凉的手指扣住了。

山谷入口处一大帮卫兵同时拔出兵刃,如临大敌地围成一圈,盯着突然落到他们中间的女人。

周翡目光四下一扫,手指紧了几分,那卫兵整个人往后仰去,喉咙里“咯咯”作响,翻起了白眼,她轻轻一笑,吝惜嗓子似的低声道:“叫谷天璇和陆摇光出来,就说有故人前来讨债。”

她既不高,又不壮,站在那里的时候好似会随风而动,像个突然从深沉夜色中冒出来的女鬼,凭空带了三分诡异。一个头目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忙赶来,呵斥开众人,从一圈卫兵中分开一条路,在五步之外戒备地瞪向周翡:“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夜风中飘来几不可闻的窸窣声,只有极灵的耳力,才能分辨出夜风掠过石块的声音和脚步声之间细微的差别,周翡的目光静静地望向山谷中,耳朵却已经捕捉到吴楚楚和李妍的小动静,她用一根拇指缓缓推开碎遮,寒铁与刀鞘彼此轻轻摩擦,发出“呛”一声又长又冰冷的叹息,正好给那两个轻功不过关的人遮住了脚步声。

然后她忽然笑了,一字一顿道:“去和你们领头的说一声,就说四十八寨周翡,破雪刀第三代传人,今日不请自来,代我祖辈、父辈与几年前折在他手中的诸位同门,同两位北斗大人问声好,劳烦通报。”

“周翡”这名字,她一年到头要被人叫好多遍,听得耳根生茧,可是自己说出来,却总觉得陌生又拗口。她下山至今,很少自报名号——初出茅庐时是没必要说,反正说了也没人知道,后来“南刀”阴差阳错地传出了些声名,她又忽然懒得说了,有时是怕给四十八寨惹麻烦,有时也觉得自己从未做过什么长脸的事,传出个“南刀周翡”未免厚颜无耻,因此多半不提。

直到这时,周翡才知道,原来“南刀”二字于她,不是“寻常布衣”,而是一件祖辈流传下来的“盛装”,衣摆曳地数丈之长,锦绣堆砌、华美绝伦,堂皇的冠冕以金玉铸就,扣在头顶足有数十斤重。这么一身盛装,她就算再喜欢、再向往,也不可能整天披着它喝茶吃饭、上山下地……但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场合,能将其穿在身上,远远窥见先人遗迹。

被她掐住脖子的卫兵身上突然传来一股臭烘烘的骚味,居然活生生地被吓尿了。

周翡“啧”了一声,甩手将那废物扔在一边,然后提着碎遮,旁若无人地往山谷长走去。

从入口到山谷腹地的一小段路,转眼便被北军围满了,个个如临大敌。周翡余光扫过,心里微微一沉——原想着陆摇光和谷天璇两个“统帅”都是半桶水,但“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的场景却居然没有出现。

这些北军们显然各有各的组织,中层及以下的兵将绝非他们想象中那种被外行人瞎指挥的草包,四万大军名义上是听两位北斗大人指挥,实际上,陆摇光和谷天璇恐怕更像是两个比较厉害的随军打手。

一探深浅,便觉出师不利。

杨神棍好的不灵坏的灵,周翡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道:闹不好今天真得被乱箭射死。

她不动声色地将余光收回,暗自深吸了两口气,心里默默念起内功心法的口诀,周身真气好像一团被搅动的水流,忽而疾走,顺着她的经脉缓缓游走全身,外放出来。周翡脚下“喀”一声轻响,石阶被她踩出了几道蛛网似的裂纹,一片半黄的树叶飘飘悠悠地从她身边落下,行至半空时,倏地一分为二,陡然加速冲向地面,其中一片扎进路边泥土里,露出好似被利刃隔开的断口,整齐而肃杀地直指夜空。

此事早有人报入中军帐中,陆摇光与谷天璇听罢,这一惊可谓非同小可。来之前,端王曹宁特意反复叮嘱过他们俩,这回行军关系重大,一在快,一在保密,须得万无一失,否则他们身家性命危矣,如今眼看已经快要成功,老天爷却好似发了疯一样跟他们作对,先是让几个流民跑了,随后又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

陆摇光顿时有些沉不住气,撂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起身出了大帐。

当年周翡在两军阵前劫持端王曹宁,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时隔数年,陆摇光竟一眼认出了她,脱口道:“是你!”

周翡笑道:“陆大人,别来无恙?”

满山谷的黑甲冷刃,她一个年轻姑娘若无其事地身处其中,八风不动——在陆摇光看来,此事太蹊跷了,必定有诈!

陆摇光脑子里那根弦一瞬间便紧绷到了极致,再联想起周翡的身份,当时便下意识地往山谷周遭的树丛中望去,只觉得到处都是敌人的埋伏。

周以棠的女儿在这,他会不知道?

陆摇光先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只剩下一句话:“这回完了。”

而就在这时,好似为了佐证他的猜测,密林深处突然弹起了一枚冷冷的烟花,尖叫着便上了天,炸得整个山谷轰鸣作响,火树银花一般遍染苍穹。

陆摇光当即色变。

高手对阵,最忌走神,周翡一见他眼神浮动,立刻便知他被这动静吓住了,而谷天璇还没赶来。此机断不可失!

碎遮倏地动了,刀光流星似的递到了陆摇光眼前。

陆摇光大喝一声,仓皇间只好横刀与她杠上,周翡顾忌那此时仍然不见露面的谷天璇,分出一半心神来留意周遭,出手刻意留了三分力,被他生硬地一撞,碎遮立刻走偏,她好像气力不继似的脚下踉跄了半步,刀光下的笑容顿时看起来有些勉强。陆摇光从来自负,果然中计,心道:南朝这帮窝囊废,果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者多,一个小丫头片子也配叫“南刀”了。

他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阴沉地看着周翡:“就凭你?”

说着,陆摇光竟不顾手下一干兵将,当即便要亲自上前,将周翡拿下,两人转眼绕着大帐缠斗起来。

周翡这边仗着陆摇光傻,勉强还算顺利,李晟和杨瑾则在谷中气氛绷紧时悄然靠近了铁栅栏。就这么片刻的光景,铁栅栏里的流民名单便都已经清点完毕,中军帐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些卫兵居然丝毫也不擅离职守,依然有条不紊地准备杀人灭口。

流民被鞭子抽了几顿,给吓破了胆子,懵懂地依着那些北朝卫兵的要求,排排站好,两侧卫兵立刻上前,点出十个流民,将这第一波倒霉蛋五花大绑地推出铁栅栏外。

临时充当刽子手的卫兵提起了砍刀,后面的流民这才知道大祸临头,在铁栅栏里没命地挣扎起来,哭喊震天。

李晟借着这动静,吹了一声长哨,示意杨瑾动手。杨瑾远远地冲他一点头,伸手探入怀中,摸出那颗传说中能放出药粉的“药弹”,李晟立刻以布蒙面,遮挡住口鼻,捏紧了腰间双剑。

就在屠刀第一次落下的瞬间,两个人同时动了。

杨瑾猛地将药弹摔向地面,与此同时,李晟好似大鹏一样,倏地从众人头顶掠过,提剑直指那一排刽子手,打算趁着药弹制造的浓烟快速混进去,从卫兵之间杀一个进出。两人配合可谓十分默契,然而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意外又出现了。

杨瑾砸在地上的药弹“噗”一下裂开,却没有炸,那小球跟咳嗽似的“扑哧扑哧”呛了几声,原地冒了几行小白烟,滚了滚,不动了!

杨瑾:“……”

李晟:“……”

杨黑炭这死乌鸦嘴,他平时一身臭汗还老不换洗,那药弹放在他身上果真受潮了!

原本“烟尘滚滚,神兵天降”的效果顿时变得逗乐起来,小药弹艰难地在地上放着白烟屁,李晟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一群卫兵中间,措手不及地跟他们大眼瞪小眼。李晟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飞流冷汗三千尺,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以他们可能是把“天意”理解错了,那被抽走的四根无根草不是叫他们留下救人,分明是让他们能走多远走多远!

然而到了这步田地,再说什么都晚了。

李晟一咬舌尖,不理卫兵的喝问,背着一身冷汗,当即动起手来——倘若此时冲出来的是杨瑾,躲在暗处的是李晟,李晟一定知道当务之急是“故弄玄虚”,绝不会贸然现身。药弹失效,他还可以先以暗箭伤人,靠出手快营造出有埋伏的效果,再放出几个信号弹制造声势,将带有明火之物瞄准谷中粮草库,叫谷中北军以为是有敌夜袭,拖延一二。

可杨瑾那傻狍子哪里是“故弄玄虚”的料?他完全不会随机应变,一看药弹失效,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便顿觉黔驴技穷,干脆自暴自弃地当起了打手。

不待李晟阻止,杨瑾便直接从他藏身之处跳了出来,将大刀一沉,“嗷嗷”叫着闯入北军之中,冲杀起来。结果这边铁栅栏一遇袭,周遭临近的北军队伍顿时训练有素集结围拢过来,同时,哨兵奔赴中军帐。

谷天璇近年来留起了小胡子,手中扣着折扇,显得越发老奸巨猾。

陆摇光慌里慌张地冲出去迎敌,他没阻止,听见外面陆摇光和周翡打得昏天黑地,他也愣是坐镇帐中,不为所动。此时听了哨兵来报铁栅栏遇袭,谷天璇突然目光如电地抬起眼,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哨兵一愣,随后讷讷道:“人……人不多,仿佛只有两三个,但都是高手,咱们兄弟一时半会拦不住他们。”

“哈,”谷天璇冷笑一声,“有意思,原来是跑到别人家门口来唱空城计的。”

准备不充分,还唱砸了。

谷天璇蓦地站起来,将身上大氅往下一褪,露出里面一身精悍的短打,吩咐道:“调弓箭手围住他们,既然有‘大侠’执意要救那帮碍事的叫花子,干脆叫他们同生共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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