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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这段时日,好像失去了所有心气?,本乌发如瀑的鬓边也添了几丝白发,眼眸中更少了昔日的锐利神采,连对卢淮的讽刺之语她也只是沉默以对,她道:“卢卿,之前?让你回府待罪,三司会审,也不许你参加,是有些冷待了你,但?你私纵崔珣,吾总要给圣人,给群臣一个交代,待此事之后,你再回大理寺吧。”

卢淮摇头:“臣不回大理寺了。”

太后有些愕然,卢淮道:“臣的叔父,是臣亲手抓的,他在府中服毒自尽,自尽前?,他要臣答应他,要忠君,事主,不能让小人害了圣人。”

卢淮缓缓道:“忠君事主这四个字,一直是叔父的为官准则,也是臣的为官准则,但?是这段时日,臣一直在想,为人臣者,是应该忠君,是应该事主,可若君是错的呢?主是错的呢?那是否还应该忠君、事主?臣虽是大周的臣子,但?也是一个人,那身为一个人,到底是应该忠于君,还是忠于理?”

他眼神坚定?,想必已经有了答案了,珠帘后的太后只是沉默,卢淮侧耳听着殿外又响起的登闻鼓声,说?道:“叔父抚养臣长大,他的话,臣曾言听计从,但?这次,臣恐要忤逆了,臣作为一个人,要去追寻自己?的理,或许这个过程,会让臣失去性命,但?臣,在所不惜。”

他的话,让太后脸上划过一丝茫然,忠臣、百姓,她在为了她的爱子之心,与这些人为敌,她可还记得,曾几何时,当她连一双鞋都没得穿的时候,当她仰头望着巍峨庄严的大明宫的时候,她心中,曾闪现?的那个大胆念头:

我的梦想,真的只是做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的妾室吗?

我不能,让大周的百姓,都有鞋穿吗?

就算我是一个女?人,难道就不能有这个想法吗?

男人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太后神情恍惚,卢淮又道:“臣不会为官,也不会再回大理寺,大理寺的刑具,不应该用来拷打一个赤子之心的人。”

他目光,透过摇曳的珠帘,希望太后的口中,为狱中十指尽断之人,争得一句宽慈,但?他等了很久,却什么话都没等到,他心中终于彻底失望,于是跪下,重重叩了一首,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破损的牡丹五色锦荷囊:“臣要走了,前?路漫漫,臣面前?的,是一条必死之路,但?临死之前?,想将此物呈给太后。”

内侍将荷囊递给太后,太后甫一接过,忽然手指剧烈颤抖起来,她甚至不顾仪态,站起掀开珠帘,快步走到卢淮面前?:“这荷囊,你哪里来的?”

卢淮回道:“这是崔珣的贴身之物,他入狱时到了臣的手上,因为破损,臣本想拿去修补,但?寻遍长安,都无人能补,最后在一个白头宫女?那里,识得这乃是三十年?前?,永安公主的荷囊。”

荷囊破损处,还露出两束被红绳系着的结发。

卢淮静静道:“至于崔珣为何会有永安公主的荷囊,这臣不得而?知,或许,太后可以去问?崔珣,只是,若再由三司拷打下去,只怕崔珣,开不得口了。”

太后愣住,她定?定?看着荷囊中的结发,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厉声吩咐内侍道:“传令!让三司停了刑罚!去问?他!问?他为何有这荷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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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太后派去的内侍,却从崔珣口中问?不出半句。

就连太后亲自来,他也一言不发。

太后此生来过两次大理寺,上一次,与这一次。上一次,是三年?前?亲下大理寺狱,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将崔珣从狱中救出,这一次,她又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亲自来到肮脏血腥的大理寺狱,攥紧手中荷囊,问?囚室里的崔珣:“这荷囊,到底是哪来的?”

上一次,崔珣的求生欲望极其强烈,他知道太后是唯一能救他的人,所以他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爬到太后脚下,拽着她的裙摆,承诺愿意做她手中的刀,哀求她将他救出大理寺狱,但?这一次,他几乎没有什么求生欲望,反而?闭着眼睛,对太后的问?话置若惘闻。

他是彻底对她失望了。

太后又问?了遍:“崔珣,这荷囊,是哪来的?这里面的青丝,是谁的?”

崔珣只是闭着眼,一言不发,太后语气?开始着急起来:“崔珣,吾在问?你话!”

崔珣终于缓缓睁开眼,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连番受刑愈发惨白,他咳了两声,带动身上伤口剧痛连连,他轻笑了声:“臣不想说?。”

太后瞠目结舌:“你……”

“太后大可用刑。”崔珣自嘲,他的十指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原来修长干净的模样?:“用女?人的刑具,就像圣人吩咐的那样?。”

太后紧抿着唇,她定?定?看着崔珣的手指,士可杀不可辱,她愈发悲哀的感觉到,她竭力保护的儿子,确实不是个东西。

她咬了咬牙,扭头出了狱房,临走前?,她握紧手中的荷囊,再次严令,即使是圣人前?来,都不许再对崔珣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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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走后,崔珣再也支撑不住,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凉地上,遍体鳞伤,身上无处不痛,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中,他神智逐渐陷入昏迷。

只是昏昏沉沉时,脑海中那皎若明月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她应该,在枉死城了吧。

挺好。

等害她的人一死,她就可以转世?投胎去了。

不用在这里,陪他看尽污浊人世?,弄脏她琉璃般纯澈的魂魄。

他半昏半醒,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狱卒进进出出,将大理寺狱所有辟邪之物,以及驱鬼的明黄符咒,全部撤了去。

一只柔荑,轻轻抚上他鲜血淋漓的手指。

不知道谁在哭,而?且还哭得十分伤心,一滴眼泪,簌簌落到他的手指上面。

眼泪咸涩,落到伤口上,疼得他一激灵,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却忽然凝滞住了:“明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