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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最近一边上课,又一边写了许多文章?”校长又问。

“嗯,把去年草原上的研究做了个整理,跟杜教授打过商量了,会投稿到《科学探索报》。”林雪君想了想又道:

“想推动紫花苜蓿在新疆草原上进行试种植,现在全国都在挖渠,为治洪、农业做基础建设工作,要是能在新疆也挖渠种草种胡杨林就好了。

“咱农大的教授们不是也在校内做优种改良的实验嘛,去年我还去参观了粮食改良的农田。我们的小尾寒羊也在做抗寒抗糙粮的改良,哈尔滨那边的实验室还将他们的研究成果共享给草原研究所了,明年会引进一批那边的羊。这些进展我都想通过文章传播出去,让咱们的人民知道,一切都在往前推向前走,各行各业的生活都会变得更好的。

“我们牧人‘将牛奶送上每个人的早餐桌’的目标,不是说说而已,也真的在努力一步一步朝着它拼搏呢。”

校长本来拉着林雪君东聊西问着卖关子,是想过一会儿给林雪君一个惊喜,让她好好感谢一下、夸奖一下自己这位真心替她考虑的长辈。

却没想到聊着聊着忽然被带入她的语境里,被她的话感动,先对她说了一堆夸奖的话。

等再想将自己准备给她的惊喜拿出来的时候,那张文凭好像都不是惊喜了——人家林同志这么努力、这么优秀、这么有理想有追求,你给她个文凭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还给晚了呢,早该给的。

摸摸鼻子,放弃造势,校长将桌上被包着的证书递给林雪君。

“?”林雪君刚被夸完,忽然接过手里的东西,满脸疑惑。

“看看。”校长挑了挑下巴,示意她打开。

林雪君照做,打开折着的最外层纸张,是一张红底纸张,最上方的红色中间是有无数小红线圈起的、仿佛正放红光的毛爷爷头像,红底上的白字写着两则最高指示:

“我们的教育方针,应使教育者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我们能够学会原本不懂的东西。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下方是黄底的正文,上浮五个空白大字:为人民服务。空白字下压着的黑字写着:学生林雪君,现年21岁,中农大修业期满准予毕业。——中农大口口委员会。

林雪君读罢所有字,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校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看。

折纸包着的是红色封皮的毕业证书,翻开内页是有花边的证书内文,写着她于今年毕业于中农大动物医学专业。上面盖着三个大章,学校的,校长的,还有教育机关的。

新鲜的,属于她的大学文凭!

手指抚摸过上面的字迹,林雪君忽然有些恍惚。

虽然没有毕业仪式,但这个崭新的证书在她的记忆中,悄悄与几十年后的那一张重叠。

两世为人,她还是她。

天选三农人。

想到这个称呼,她忍不住偷笑。

再次将证书折好,抱在怀里,她仰起头看向校长。

老人家瞧见她高兴,忍不住露出得意表情。

“谢谢校长。”她由衷道。

“不客气,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有这个证书在,后续工作开展会更顺利。”校长点点头。

在讲台上激情澎湃讲课时,所有人都会忽略她是个年轻人的事实。

可此刻坐在他的旧沙发上捧着证书反复翻看的样子,又变回了个清澈的年轻人。

校长看着她只觉得喜欢,不仅欣赏她的才能,也喜欢她的性格。

“今年的课就要结束了,期待明年的课程能有更多的新内容,你也能带着更多的成绩站上讲台。”

“我会努力的。”

下班时,林雪君抱着自己的证书大踏步往外走,迫不及待地想去跟来接她的阿木古楞分享自己的快乐。

寒风明明如昨日般凛冽,快乐却让她觉得它和煦。

这个世界有时候会变得不那么唯物真实,它会随着人的心境变幻模样,成为唯心的童话王国。

雪絮变成跳舞的小精灵,寒风变成性感的低音唱腔。四周擦肩的所有人好像都成了与她同庆的朋友,望着她的眼中全是祝福与欢喜。

美好的冬日,美好的这一天傍晚。

今年阿木古楞随她一起来到首都,她来农大做一个月的分享讲师,他去《首都早报》当一个月的坐班插画师,还会跟她一起在首都过年,年后同她一道回内蒙。

出发前衣秀玉曾经小声跟她嘀咕:“离开两个月都要跟,真粘人呐。”

林雪君每每想起小玉的这句话都忍不住想笑,好像对方说的是什么永远能搔到她痒处的笑话一样。

农大校门口这个时间,总站着那么一个人,推着辆旧旧的大二八自行车,笔直地候着。

每个路过的女学生都会转头多看他几眼,不止因为他好看的长相、优秀的身高和身材,还因为他与其他男同学截然不同的气质。

许多人说不出他有哪里不一样,明明只是面无表情地等人,穿着也是时下最普通的军大衣和军帽,可眉眼间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

那像是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其他动物不同的气势。

只有林雪君知道,那是极北草原最凛冽的风、遮天蔽日的大雪、艰辛的游牧生活打磨出的宝石折射出的内蕴光泽。是自小独立,从孤独中强壮起来的灵魂所散发的沉静香气。

远远看到他,林雪君便急切地一通小跑。

阿木古楞想要上车载她,林雪君却拉住他,“走一走。”

接着与他并行,贼兮兮地弯着眼睛看他。

“咋了?”他好奇地一边推车过马路,一边不住地回头看她,越看越是好奇。

“你看。”林雪君终于卖够了关子,忽然从怀里抽出一个东西,在他面前左右晃了晃。

傍晚浅淡的暮色里,那一方红色格外显眼。

他左手要脱把去接她的证书,林雪君却已率先将证书展开在他面前。一边帮他看前面的路,一边偷瞄他的表情。

“大学生林雪君了!”他惊喜地道。

“嗯,哈哈。”她点点头,收起证书,将之藏入怀里。得意地昂头,拿下巴望他。

“哈哈。”阿木古楞也跟着笑起来,用肩膀撞她的肩膀。

林雪君又笑着撞回去,撞得他推着的自行车都左右拐了几个弧。

两个人肩并着肩像孩子一样互相撞肩膀,在农大拐向爷爷家的小巷上,踩出曲曲折折的脚印。

天空又飘起簌簌小雪,脚下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响。

雾霭沉沉,伴着小雪将两个人的背影蒙在灰紫色的雾气中,偶尔有人家亮着的灯照在他们身上,为快乐的年轻人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左转,前行,右转,拐进一条没有灯光的细巷。

在黑暗中,因为有阿木古楞相伴,她一点不觉得害怕,反而更有种隐秘的安全感。无人看到自己,她欢脱地像兔子一样蹦跳着走,右肩不断上下擦蹭阿木古楞的袖子,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阿木古楞手臂忽然展开,一把将她揽住。

林雪君歪进他胸膛,不跳了,仰头在黑暗中看他好看的轮廓,捕捉他藏进夜雾的笑容。

两个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因为紧靠着,她的剪影渐渐融入他的剪影。幸福与幸福集合,成了在黑暗中摇晃着漫步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