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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总是更容易信任。

作为产房的、远离营盘的撮罗子被全屋重新布局和消毒, 连头顶的孔洞都被扩大了,因为动手术需要足够的光——撮罗子没有窗,只能尽量在保存温度的情况下把‘天窗’开大。

一圈直木围就、兽皮圈搭的简易木屋, 逐渐有了特型手术间的雏形。

林雪君从自己兜带的子.弹中拿出一个, 交给那哈塔部落里长年跟铁和猎.枪打交道的老人帮忙改造。

手术需要非常多的热水、手电光等辅助,那哈塔部落的人无论小孩老人都去山里、河边搜罗雪、水和冰,为手术用水做储备。

邵宪举则赶去子佑人公社距离这里最近的生产队,去借手电筒和电池。

生产队里很多人听说林雪君同志要在山上的部落里做手术,立即派出了队里学习能力最强、最聪明、认字最多的两名年轻人跟着邵宪举, 帮忙背东西, 顺便去给林雪君的手术帮忙。当然, 主要还是去学习。

这几日天上云层很厚, 子佑人公社里的乌珠穆沁老人(熟悉草原的人)预测, 近些日子又会有大雪了。

邵宪举请托生产队派人去场部报告林雪君在那哈塔部落里工作的进度,也将林雪君居然要做开颅手术的消息带到了场部社长办公室。

张社长惊得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 不过思考了十几秒,就决定派人去那哈塔部落帮忙。

专挑年轻的、学习欲望和能力强的、积极上进的好同志,明显也是为学习。

在队伍为了赶上手术紧急出发时, 张社长又将场部办公室里文笔最好的文员同志派了出去。

“好好观察, 好好记录,回来写一篇好文章。为林同志, 也为咱们子佑人公社发发声。到时候我们自己表扬一下咱们与鄂温克部落里的同志们互帮互助的精神,做做宣传工作嘛。”张社长戴着雷锋帽,一路将队伍送出场部,目送他们渐渐消失在晨雾中才转回办公室。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张社长的情绪都维持在兴奋状态。

想到林雪君同志所在的呼色赫公社今年收获的荣誉, 张社长就觉得热血沸腾。

现在林同志来了他们子佑人公社, 好像也将获得荣誉的机会带了过来。

他必须好好抓住。

如此一想,他又从办公椅子上站起身,拐出去喊人安排。

临时又抽调了场部储存的一些西药中药,加上几名脑子聪明、体力好的年轻人,再次出发往那哈塔部落去了。

如果不是场部工作繁忙,张社长实在脱不开身,他恨不得自己赶过去帮助林雪君主持治疗工作。

他心中时而激动,时而忐忑。希望林雪君的治疗工作能大获全胜,同时又担心她遇到困难、救治失败。

可以预见,在得到林雪君救治结果的消息前,张社长恐怕是睡不好一个安稳觉了。

……

夜幕降临,明日手术的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樊贵民和女兽医哈斯站在改造后的产房门外,想到明天林雪君就要做手术,既期待又紧张。

希望一旦重燃,人们就再也没办法坦然地接受‘不可能’。

他们都渴望林雪君能创造奇迹,打开患鹿的头,拯救它们的生命,令这个凄风苦雨的小部落重回平顺生活的轨道。

“林雪君同志呢?”哈斯转头寻找。

樊贵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红松,林雪君正蹲在松树边的雪堆前,与一名小童讲话。

哈斯和樊贵民虽然跟林雪君道了歉,林同志也表示算了,但她对其他人态度亲切,便也显出对他们的冷淡。

两个人心里不是滋味,总想着如何弥补下。

哈斯跟樊贵民对望了几眼,樊贵民忽然站起身跑去跟部落里的妇女要了个盆,自己去兜了一盆雪,煮了一盆温热水。

哈斯不敢置信地看他,他面色虽然不好看,却叹气道:“这次我们实在做得不对,如果不是林同志,这件事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尾。实在是……做什么事去报恩道歉都不丢人。”

说罢,他端着热水盆便走向林雪君。

在对方抬头望过来时,樊贵民将热水盆放在了林雪君面前,别扭但真诚地道:

“林同志,森林里冷,你跑前跑后地忙活,冻着对身体不好。泡泡脚,整个人能从内里暖和过来。”

说着,他指了指林雪君后面的撮罗子,示意她进去一边泡脚一边暖和。

“!”林雪君不敢置信地看樊贵民,她小时候记忆最深的一个广告场面就是小男孩给母亲端洗脚水展示孝心……

别说在外面了,她就是在家里也没条件天天泡脚,更没享受过别人给自己端洗脚水。

大家都是同志,就算对方犯了错,这在这个时代也太怪了。

林雪君忙拒绝,樊贵民脸上发窘,一声不吭地将水盆端进了撮罗子,望着她欲言又止,像是想要渴望得到她更心平气和的原谅和友谊,但窘得说不出口。

终于只叹口气,转身便走了。

林雪君望着他走到哈斯兽医跟前,垂头丧气地撑树背影,抿了抿唇,转头对小男孩朝克道:“我们进去一起泡泡脚怎么样?”

9岁的朝克是林雪君进营地前偶遇的背柴男孩,他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就被林雪君拉进了撮罗子里。

阿木古楞望着撮罗子合上的门帘,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默默感叹:照顾人原来还可以这样做?泡脚超舒服的,这倒是个好办法……

……

撮罗子里,朝克坐在一边,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再看看林雪君已经放进盆里的干净脚,有些发窘地不愿意。

林雪君笑着拍拍他膝盖,示意他快点,他这才红着脸将脚放进去。

不一会儿工夫,又一个小女孩好奇地拉开门帘探头往里看,也被林雪君拉住了一起泡脚。

三人围着个小热水盆,三双脚凑在一起,都泡得红红的。

小女孩从没单独泡过脚,抱着肩膀暖得一激灵一激灵的,舒服得哇哇直叫,格外可爱。

朝克捏着个已经干瘪的松树塔,低头对着它抠来抠去。他清瘦的脸上红彤彤的,是反复被风吹皴留下的痕迹。

“……母亲被葬在树上。”朝克转头看向林雪君,继续两人刚才的话题:“一棵大松树。”

“冬天后生的病吗?”林雪君问。

“嗯。母亲穿的一件火红的狍皮袄子,被孤零零丢在森林里,不能回营盘了。之后驯鹿就生病了,有人说母亲的死是部落灾难的开始,他们说是我阿爸做了不好的事,才招来的灾难。”朝克转头看向林雪君,“他们都说你能阻止这场灾难。你知道原因吗?真的是我阿爸的错吗?他虽然不爱讲话,但他既不喝酒,也不会打我们和阿妈。他教我打猎,割鹿茸时鹿从不会哭,阿妈说是因为阿爸总会把刀磨得薄薄的,他最懂得怎样让驯鹿不那么疼。”

“……”林雪君伸手扶正朝克的帽子,认真道:“你的阿爸是个好人,大家只是太害怕了,才会乱说话。等驯鹿的病好了,他们就不会再说你阿爸有问题了。”

“真的吗?生病的驯鹿会好吗?”朝克搓了搓手里干瘪的松树塔:“恰斯也会好吗?”

“恰斯是你的驯鹿的名字吗?”林雪君问。

“是那只脑袋里长虫子的小驯鹿,白色的。”朝克抓了一把雪,“恰斯是它的名字。”

恰斯,白雪的意思,与纯白色的小驯鹿很搭。

“恰斯今年才出生,它出生起身体就不太好,总是生病,每次都能挺过来。”朝克望着林雪君的眼睛一瞬不瞬,“它也会好吗?”

“会的。”林雪君笑着朝他点点头。

三个人直把水泡得温了,这才擦脚穿鞋出屋。

朝克将洗澡水泼到撮罗子后面,转头发现林雪君正仰头看笔直红杉的树冠,他便也随着她的目光去打望。

松针聚成的树冠像是形状特殊的托盘,盛满白雪,白日时它是晶莹漂亮的,可在夜晚却显得惨白阴森。

林雪君深吸一口气,目光像是想要穿透树木看向森林深处。这里的夜晚总是这么可怕,黑暗中不时传出古怪的响动,仿佛潜伏着无数怪兽伺机捕猎人类。

她又站了一会儿,在樊贵民过来找她商量明天的手术时,她打断他,直接带着他找到老族长,一起来到老萨满的撮罗子。

大家都还不知道林雪君要说什么,以为是产房的布置不够符合做手术房的条件,或者对于明天的手术仍有什么准备没做到位。

林雪君开口却道:“那哈塔族长,明天就要做手术了,虽然不是特别大、特别危险的手术,但族人都很担忧,我看见许多人在悄悄向神树祈祷。你们要跳舞祈神吗?”

她去过鄂伦春部落,知道鄂温克族虽然和鄂伦春有些不一样,但他们都信奉萨满,在面对疾病和灾难时,需要一些精神寄托。

老萨满和族长有些吃惊地望向林雪君,他们接受了大量新时代的思想,了解汉人信仰的不是萨满,而是科学和客观事实。他们知道国家在扫除迷信思想,因为渴望驯鹿得到救治,在汉人兽医来到部落前,那哈塔族长就跟所有族人提到,要得到汉人兽医的帮助,就要尊重新时代的规则,所以他们悄悄接纳樊兽医等人的流程,压下了自己的文化需求。

“林同志……”老萨满坐直身体,望着林雪君时一直紧绷着的面孔上浮现了更多的细微表情。

半个小时后,代表自然的一切元素都被安置在合适的位置,营盘空地上篝火点燃,老萨满戴着面具,手握皮鼓,围着篝火跳起舞蹈。

族人们口中有节奏地喊着号子,渐渐的,大家也跟着舞蹈,一起祈祷,尽情地释放他们的恐惧与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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