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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几行字,背后到底蕴含着多少心血,多少汗水。

手指轻轻抚摸过黑亮的印刷字,严志祥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拿到自己参与刊印的报纸时的心情。这行做了几十年了,原来初心的记忆仍在。

油墨和纸的香气扑面,他深吸一口,手指轻轻捻起封面。

活灵活现的植物手绘在绘制和印刷的过程中损失了许多丰富色彩,原本油绿的颜色落在印刷过后的书籍上显得黯淡了。

但它仍如此逼真,叶子的形状,叶脉的分布规律,叶的厚度,叶缘的特征,茎的形状,种子……

图片无法呈现的,文字还有补充和强调,帮助阅读者分辨。

“看得出来,这是紫苏!这是益母草……”严志祥兴奋地抬起头,轻轻翻过好几页,印刷质量都很好。完全达到了他的要求。

“厂长说,他亲自盯生产线,这几天几乎没怎么睡。每一册书入箱前,他都翻看检查过了。”秦佩生笑道:“全国人民看到的这本书,都是先被厂长翻用过的。”

“哈哈,老佟用心了。”严志祥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

原本想说留几本在办公室里,权做纪念,毕竟也是他们的作品。

可一转念,他还是决定将所有书都送去各地新华书店售卖,自己只留试印刷时的样册。

几百册好像不多,实际上已经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多册数了。可真要分卖到各地,它的数量必定远远不够——国内医药资源严重贫瘠,太多农村、牧区、山区人别说用药了,连看病都做不到,这说的可不止是兽医环境,也包括人类就医环境。

有这样看图便可采药、配药的书,哪里都有用。那么多公社,那么多生产队,就算每个生产队只一册,也是供不应求。

这样一本册子放在他的办公室里,不过寄托了他一些无用的情绪。送去农村,却可能成为救人的宝书。

都运走吧,到需要它们的地方去。

……

黑龙江讷(ne)河县下一个靠山生产队的小农场里,仅有的6户人家日夜劳作耕种着一大片稻田。

最北边的一座小土坯房里仅两个屋,住着一家四口人。16岁的李善贵从出生起就跟父母同睡在这个大炕上,后来妹妹出生,弟弟出生,大炕越来越挤。

母亲总说等土坯房扩建了,就能让他们兄妹三个宽敞宽敞。

可日子虽然正渐渐转好,生产队却始终没能攒够钱给大家的屋院做扩建。父亲说等他们攒够了钱,可以搞宴席请生产队的同志来帮忙建屋,但距离那一天好像总是遥遥无期。

白天各种声音嘈杂,一些细小的声音会被隐藏。到了夜里万籁俱寂时,那些白天不注意的声音就变得格外刺耳。

母亲总是咳,已经很多年了,气温稍微变化一点,空气变得干燥了,都会让母亲日夜不停地咳。她总是睡不好,第二天又要熬着去地里干活,长久地折磨让她比同龄人更快地佝偻和苍老了。

担心影响孩子们睡觉,她每次要咳时都会捂住嘴巴,或把脸埋在被子里。

夏天热,她裹进自己猛咳一阵,再从被子里钻出来时一身的汗遇到被子外凉一些的空气,于是又是新一阵咳。

黑暗中父亲的剪影伸出手,轻拍母亲的背,小声说:“过几天去场部卫生站看看吧,买点药给你喝。”

“不用,咳一阵就好了。”母亲声音哑哑的,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

“老说咳咳就好,这都多少年了。不看看不行。”父亲压抑着担忧,迅速反驳。

“没事儿,明天嚼点烟叶子就好了。前阵子生产队里的烟叶都收上去做药剂了,现在又有了,我去跟大队长换一点就成。”长长的一句话,被母亲说的支离破碎。

“你就是舍不得看病。”

“老毛病了,有啥好看的。去卫生站看病要5分钱,买药也得花钱。那些药一买就得好几副,一吃几星期几个月的,什么人家喝得起啊。咳又不会死人的,不是什么大事儿。咱们要是有钱了,就先请老张他们吃饭,一起把南墙砸了,后面再搭一个屋子,炕还连着灶,省柴火,到时候大贵他们睡南屋去,我晚上咳嗽就不会影响他们睡觉了。有时候干大活,你也过去,能睡个囫囵觉。”

夜很黑,父母刻意压低了讲话声,怕吵到孩子们睡觉。

弟弟妹妹呼吸均匀,显然早已经睡熟了。

李善贵悄悄把跟弟弟共用的被子拉起来,蒙住脸,偷偷的抽泣。

第二天早上,李善贵睁眼时,粥香已经弥漫在整个土屋里了。母亲睡得最晚,却起得最早。无论前一天晚上她咳得多厉害,睡得多坏,面对孩子们时总是笑盈盈的,即便那张黑瘦的脸笑起来时依旧写满了‘苦’字。

李善贵用冷水洗了两遍脸才将脸搓得跟肿肿的眼睛一样红,母亲看到他便没瞧出他哭过,只念叨“洗脸干嘛用那么大力气,快搓破皮了。”

李善贵埋头喝粥,快速吃完饭后他刷了自己的碗便取了自己挂在墙上的弓和箭,转身往外跑。

“又背弓箭干嘛?去课堂上学写字去,不许上山——”父亲转头呼喝,却只看到李善贵奔出屋的背影。

跑出土坯房,李善贵背上弓箭便往山上跑。

他要多打一些野兔山鸡,卖去供销社,攒钱给母亲看病。

“大贵子!”

身后忽然一声呼喝,李善贵回头,便见大队长带着5个猎手背着好几个箩筐顺另一条道往山上走。

“你也上山?过来跟我们一起走。”大队长朝他招呼。

人多容易惊走动物,李善贵不想过去。

“今天大家上山不止打猎,还采草药。你不是识字嘛,过来帮着看看这些书上的文字注解,咱们一边打猎一边采药。”大队长见他要跑,再次喊道。

李善贵怔住,‘采药’两个字吸引了他全副注意力,不知不觉间便朝着大队长几人走了过去。

接过大队长递过来的方方正正的厚实新书册,他盯住封皮上的字,耳边响起大队长的声音:

“场部买了一批这个书,各个生产队都发了。看图也能采,咱们生产队认字的人少,可以对着图上山去找找,正碰上你了,路上遇到不认识的字,你来给我们读读。”

李善贵轻轻翻动书页,目光立即被上面彩色的图画吸引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书,这么多画,这么多色彩。翻书的动作不由得变小心,翻到第三页时,他手顿住,只见上面画着一丛野草般的小团灌木,和它红色的花球,以及一些解释的字句:

【麻黄,可用治风寒痹症、阴疽、痰核等症。可入肺经,宣降肺气,止咳平喘。配方1……】

他的呼吸逐渐变急促,这种植物他在后山上看见过,很多,不要钱的!

抬起头,他尚带着稚气的眼睛氤氲些许雾气,望向大队长时,惹得大队长开口要再说的话都止住了。

几分钟内,李善贵快速地翻阅过书籍,之后快速跑回家,背上仓房里最大的箩筐才又追上大队长等人。

大队长望了望大步走在身侧的半大小子,隐约揣摩到李善贵看到《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情绪——那大概是从不被命运眷顾的孩子,忽然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委屈和感动吧。

能将具化为各种物资的幸福运往祖国各地的火车,载上一箱又一箱的《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先后到达它们的目的地。

许多公社十几册十几册地购买,并在书册被送到各生产队后,开始在供销社大量收中药。中医卫生员和中医兽医员负责做草药鉴别,只要确认是草药,都买。

“这样一来,一直以来药品紧缺的问题,应该就会缓解了吧……”这样的声音,以不同的方言,被不同地区的许多人不约而同地说出。

同样的感叹,寄托着同样的期许。

主编严志祥并不需要留存一本书摆在自己的书架上,作为自己这几个月付出的纪念物。

他的名字已被祖国大地上无数同胞,以不同的腔调念诵——它被人民安置在方寸之间,无需扫尘,时时记挂。

“这些文字都是这位叫林雪君的同志写的,她是位兽医……”

“就是这个严社长他们和懂草药的林同志一起策划了这本书,太好的一本书,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