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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摩罗伽立在陈列壁龛的大殿前,凝眸看着大殿案上那一具具漆黑匣子,眸光清冷,周身隐隐散发出冰冷杀气。

这一刻,毕娑不知道他是昙摩罗伽,还是苏丹古。

他们是一个人,但是从前毕娑可以分得出身为佛子的他和身为摄政王的他。

现在,罗伽和苏丹古融为一体,他穿着僧袍飞驰于阵前,脸上不用再戴面具,比以前更有威严气势,一举一动,不怒自威,看人的目光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毕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他为什么要回来啊!北戎联军足足有十万人啊!十万之众,他们这点人根本守不住城……

毕娑掩下哀恸,哑声说:“阿狸、般若还有那些亲卫的尸首都收敛好了,全在这里……是百姓悄悄帮着收敛的尸首。王,近卫军将领迂腐,但是还是有很多士兵仍然效忠于您,百姓也是。前不久他们悄悄放火烧了王寺,还烧了康家的宅子……”

“幕后主使是谁?有几家参与?”

昙摩罗伽问,语气冷冽。

毕娑抱拳:“哪家获益最多,哪家肯定就有参与,康家,安家,还有最近才崛起的乌古家……他们利用赤玛手中的遗诏,暗暗联合寺中僧人,先煽动民心,说王包庇汉人,激起百姓的怨恨,然后杀人嫁祸,搅乱人心,让百姓畏惧摄政王,再暗中抓住莫毗多、孟轲、张校尉这些忠心于王的人,控制圣城的禁卫军和中军近卫,让赤玛挑起我和王之间的矛盾,再从中渔利……”

赤玛公主劝说驸马阿克烈和她一起合作,阿克烈拒绝了,世家怕阿克烈泄露秘密,干脆杀了阿克烈。

那日,毕娑不想再欺骗昙摩罗伽,告诉他身世,送他离开,拖住追兵,力竭后被俘。

城中接连骚乱了好几天,仍然忠于昙摩罗伽的官员和将领锒铛入狱,世家派人到处散播谣言,诋毁昙摩罗伽,说他已经和汉人联合谋夺王庭,百姓信以为真。

赤玛公主和世家逼毕娑即位。

毕娑假意配合,想办法陆续救出那些同情昙摩罗伽的将领,从赤玛公主那里问出她的同伙,顺藤摸瓜,把他们谋划的经过拼凑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让他心有余悸的是,赤玛公主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文昭公主来威胁罗伽,驿馆的那把火就是他们放的。

赤玛一心想抓住昙摩罗伽和文昭公主暗地里媾和的证据,等了很久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后来侍女告诉她文昭公主还是处子之身,她觉得实在匪夷所思,只能放弃这个打算。

昙摩罗伽听毕娑说完,神色不变,问:“有没有名册?”

“我记下了,就带在身上。”

毕娑取出名册,自嘲一笑,他想稳住局势,替昙摩罗伽报仇,但是势单力薄,根本不能把世家怎么样,只能先藏着名册和证据,想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收拾那些人。

没想到,短短数日,王庭天翻地覆,连吃败仗,圣城被围,世家各奔东西,跑了一大半,赤玛公主也跑了,走之前,她跪下哀求他陪她一起离开,他没有理会。

他是中军郎将,是昙摩家的儿子,守护圣城是他的责任。

联军来了,所有人凶多吉少,他一心扑在守城上,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昙摩罗伽了。

昙摩罗伽抬手。

候在廊外的亲卫立刻上前,接过毕娑的名册,匆匆离开。

昙摩罗伽转身,走进自己的禅室。屋中一切陈设都是从前的模样,花砖地上有暗色血迹,廊柱、窗户上刀剑砍过的痕迹还在,几支箭矢插在土墙上。

他穿过空寂的内殿,走到榻边,抽出屉子,翻出一个纸包和一条红色发带。

她给他的刺蜜,他一直留着没吃。

他把纸包按入怀中,拿起发带缠在腕上,走出内殿。

长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留守寺中的僧人站在台阶下,齐齐望着他,欲言又止,神情羞愧。

一名老僧上前,面带愧色:“王心寄苍生,为了守卫圣城,保护百姓,不顾安危,冒死赶回来主持大局……佛陀说,众生平等,我等执迷不悟,因为血缘出身对王生了偏见,又因为赛桑耳将军而怀疑王滥杀无辜,殊不知王心中有大爱,不为一切色所染,不为一切相所迷……吾等惭愧。”

僧人们合十拜礼。

昙摩罗伽步下台阶,没有看他们,在亲兵的簇拥中走了出去。

从此以后,王庭不会再有君王居住王寺。

走在后面的缘觉冷笑一声,扫视一圈:“圣城被围,你们是打算继续坐在寺中念经呢,还是和我一样,追随王,去帮着守卫圣城?”

僧人们面红耳赤。

……

半个时辰后,亲卫将名册上的人抓回王寺。

愤怒的百姓立马冲了上来,拿起石块,扔在那些人身上,见亲卫没有阻拦,扑上前捶打撕扯他们。

“你们陷害佛子!追杀佛子!哄骗我们!”

“打死他们!他们差点害死佛子!”

官员们头破血流,大声呼救,无人理会。

……

昙摩罗伽骑马出了王寺,仍是一身僧袍,日光笼在他轮廓鲜明的脸上,五官线条愈显鲜明。

他所到之处,一片哭喊声。

百姓痛哭流涕,高声呼喊他的法号,将士们仰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甘愿为他赴死的狂热。

昙摩罗伽登上城头,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将领们上前通禀城中的境况,他们大多是低阶军官,接触不到军中机密,那天没有参与追杀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问城中还有多少粮食,多少兵马,多少武器,众人一一答了。

他双眉略皱。

毕娑叹息道:“所有弓弩车都废掉了,箭也没多少了,海都阿陵放话说他们这次带了足够吃半年的粮草,我们的粮仓快空了……”

众人面色晦暗。

所有人都明白,前一阵王庭动乱,各个部落纷纷搬迁,其他重镇驻兵自顾不暇,不能赶来驰援,没有存粮,他们坚持不了太久……

昙摩罗伽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北戎联军营帐,“圣城必须守住,海都阿陵的野心不止是劫掠圣城,圣城易守难攻,他如果占领圣城,整个王庭都会落入他手中,他还可以借着地利之便向东向西扩张……”

到时候,瑶英才刚刚收复的偌大失地也会被他夺走。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海都阿陵一旦夺下圣城,整个王庭都会覆灭!

“守住圣城,拖住他们的兵力。”

昙摩罗伽道。

众人齐声应是,从容慷慨——就算他们全都战死此役,也不能让海都阿陵得逞!

不一会儿,接连几道诏令发出。

留下守城的官员和将士,不论出身,全部晋升一级,立功者再论功行赏。

城中所有能上战场的壮丁全部集结,分成几支队伍,赶往不同城门。

老弱妇人也都从家门走出,在亲卫的指挥下分成不同的队伍,有的帮忙搬运器械,有的帮忙为士兵疗伤,有的帮忙跑腿传话。

从今天起,城中所有存粮统一由军中分配。

小吏按照名册找到那些擅长制造器械的工匠,号召他们帮忙修补改进城头上的守城器械。

另外,昙摩罗伽还宣布了一条诏令。

从今日起,城中所有隶属于贵族的奴隶只要参与守城,不论男女,都可以获得自由身,立功的人一样论功行赏。

这一道诏令发出,一片哗然。

城中没来得及逃跑的奴隶欣喜若狂,痛哭流涕,纷纷找到将士,拿起武器,和士兵们一起守城。僧人也从王寺走出,他们不能杀生,帮忙清点分发粮食,维持秩序,以防老弱妇孺在领粮食时被人抢走粮食。

有昙摩罗伽坐镇,从将领到普通百姓,所有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改之前的绝望颓然,镇定下来,不再手忙脚乱,一道道诏令颁布以后,很快就能推行下去。

军中士气空前高涨,军官根本不用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只要昙摩罗伽一声令下,就算前面是刀山血海,士兵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前冲。

每当北戎联军攻城之时,昙摩罗伽必定立于城头之上指挥将士,一袭僧袍,身姿伟岸,仿佛完全不惧漫天乱飞的箭矢。

在他的带领下,将士们打退了北戎联军的一次次进攻。

六天后,城中的箭用完了,粮食也快告罄,将士们饿着肚子守城,头晕眼花。

北戎人就像浪涛一样,一波一波涌上来,他们是浪涛中即将沉没的孤岛,一点一点被海浪吞噬。

士兵们杀红了眼,城头下尸体堆积成一座座山包。

残阳如血。

北戎联军再一次攻上城头,气势汹汹。

毕娑手持长刀,浑身是血,砍翻一个从绳梯爬上来的北戎人,和缘觉一起砍断绳梯,长刀都砍翻了刃。

号角声响起,北戎联军撤退了。

毕娑躺倒在血泊中,气喘吁吁,看向昙摩罗伽,心中悲凉。

他不怕死,只是为罗伽难过。

几个士兵身受重伤,身体一点一点冰凉,旁边的人为了安慰他们,唱起一首战歌。

起初,歌声悲伤低沉,后来跟着哼唱的人越来越多,士兵们嘴唇干裂,擦拭刀上鲜血,越唱越响亮,歌声从城头往下蔓延,城中百姓也跟着唱了起来,一道道歌声,就像一条条河流汇入广阔大海,穿云裂石,久久回荡在圣城上空。

忽地,一声古怪的锐响打断飘扬在战场上的苍凉歌声。

众人愣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