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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舞伎随着悠扬的乐曲翩翩起舞,鎏金灯树上燃尽的蜡烛换了一批新的,烛火明耀,一派风平浪静。

瑶英无心欣赏歌舞,随手拿了一盘果子挪到跟前,一边吃,一边留意着毡帐方向。

漆黑苍穹一勾弦月高挂,小调终了,厅堂四面响起稀稀落落的叫好声,羌笛声停了下来,几个头戴锦帽的胡女走到圆毯中央,庭中安静了片刻,怀抱琵琶的乐伎手指一划,骤然响起急促的曲调,胡女纤腰一扭,飞旋转动,裙角张开,像一朵朵绚丽绽放的花。

气氛霎时变得欢快起来,宾客们纷纷起舞,手拉着手踏歌而舞。

瑶英看着廊道,身前忽然笼下一道黑影,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

一个戴兽脸面具,身穿小袖袍、腰束革带的青年站在她跟前,浅褐色的眸子看着她,笑着道:“你是杨迁的妹妹?我和四郎最投契不过的,三娘、五娘我都认得,四郎是不是又撇下你不管了?杨小娘来和我们一道玩罢。”

瑶英摇摇头,伸手扯了扯身旁苏丹古的袖子,示意他自己有人陪着。

青年目光落到苏丹古脸上,看一眼他的面具,又盯着瑶英脸上的面具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懊恼地啊了一声,朝苏丹古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在下唐突了。”

说完,转身退了下去。

瑶英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古怪,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鬼脸面具虽然吓人,倒也不少见,那个人为什么直盯着她的面具看?

不等她多想,廊道里一道人影闪过,海都阿陵出来了。

瑶英连忙低头,手里拈了枚干果送到苏丹古跟前,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

苏丹古垂目,接了她递过去的干果,抬眸,视线跟着海都阿陵。

片刻后,瑶英头顶响起他的声音:“海都离开了。”

她松口气。

……

毡帐里仍是一片昏暗。

海都阿陵潜入王宫和尉迟达摩见面,杨迁在外面守卫,等海都离开,他立刻掀帘进去,“达摩,海都阿陵想干什么?”

尉迟达摩坐在榻上,面上沉凝:“他告诉我,依娜杀了我的儿子和女儿,送去北戎的一对姐弟是牧民的孩子。”

杨迁皱眉:“他来高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尉迟达摩看他一眼,问:“文昭公主离开了?”

杨迁摇摇头。

尉迟达摩双眼微眯:“公主果然没走……请公主过来,我有几句话和她说。”

杨迁出去请瑶英,瑶英坐着没动,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确定海都阿陵离开了,起身去见尉迟达摩。

她已经听杨迁说了海都阿陵和尉迟达摩交谈的内容,一进毡帐便问:“国主是不是想问我追杀世子姐弟的北戎人到底是谁的部下?”

尉迟达摩瞳孔一缩,点点头:“不错,我想问的正是这个。”

瑶英坐到他对面,道:“不瞒国主,我也不清楚。”

尉迟达摩沉默了一会儿,冷笑:“公主身在高昌,本该和我会面,知道依娜送走了我的孩儿,才能及时派人救下他们,海都阿陵当时身在何方?他和我从无往来,怎么对我的处境了如指掌?又是怎么知道依娜要下杀手?”

瑶英和他对视,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尉迟达摩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冷,“多谢公主救下我的孩儿!若不是公主出手,他们难逃此劫。”

瑶英平静地道:“吉人天相。”

尉迟达摩脸上阴云密布,指节捏得爆响:“海都阿陵刚才没有开口明说,我能猜出他的来意,无非是想做新可汗,找我要钱要兵,助他一臂之力,我会假意应付他。”

他叹口气,直起身,双手平举,朝瑶英行了个大礼,语气郑重:“我的孩儿就交托公主看顾了。”

瑶英还了一礼,道:“请国主放心。”

尉迟达摩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红发褐眼,面色苍白,眼神像带了刀子,冷声道:“公主,假如海都阿陵势力壮大,杀了其他王子,我别无选择,只能听从他。”

瑶英一笑,道:“不管发生什么,不管盟约是否破裂,一切和国主的儿女无关。”

尉迟达摩细长的眼睛凝望她许久,唇边浮起一抹笑:“我相信公主。”

瑶英知道,此时此刻,尉迟达摩才真的把她当成盟友。

她起身离开,快要走出毡帐时,身后传来尉迟达摩的感慨:

“公主不愧是佛子的人。”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

瑶英眉心跳了跳,走出毡帐,想起那些在高昌大街小巷间流传的稀奇古怪的流言,双手合十,在心里暗暗向昙摩罗伽赔了个不是。

她欠昙摩罗伽良多。

杨迁跟上她,心急火燎地追问:“公主,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方才尉迟达摩和瑶英话里暗藏机锋,他没听懂,一头雾水,几次想插嘴问,尉迟达摩没有理会他。

瑶英和他解释:“伊娜夫人是螳螂,海都阿陵是黄雀。”

她和苏丹古怀疑依娜夫人会下手杀害姐弟,派人救下他们,伪造出姐弟俩已死的迹象,依娜夫人的亲兵信以为真,没有接着派兵追杀,将一对和姐弟俩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送去北戎。

依娜夫人的意图很明显:杀了姐弟俩解决后患,同时瞒着尉迟达摩,拿一对牧民的孩子继续要挟他。

海都阿陵忽然现身王宫,还特意给尉迟达摩带来噩耗,尉迟达摩立刻起了警惕之心,瑶英也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想杀姐弟俩的不止依娜夫人,还有海都阿陵。

不管依娜夫人有没有对姐弟俩起杀心,海都阿陵不会让姐弟俩活着抵达北戎,他要借此事陷害依娜夫人,让尉迟达摩彻底和依娜夫人决裂。

所以尉迟达摩才会后怕不已,感叹说他的儿女难逃此劫。

假如瑶英没出手救人,姐弟俩就算侥幸躲过依娜夫人部下的追杀,还是逃不出海都阿陵的戕害。

听她细说由来,杨迁恍然大悟,怒道:“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瑶英心道,海都阿陵差一点就成功了,没有她插手的话,尉迟达摩不会怀疑他的动机。

她这算不算又一次误打误撞破坏了海都阿陵的计划?

两人说着话,出了廊道,阶前一道挺拔的身影,肩头薄薄一层清冷月光。

瑶英每次见尉迟达摩、杨迁这些人时,苏丹古不会离得太近,只在远处守着她。

他立在那里,就像立在高高的山巅之上,与世隔绝。

瑶英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刚才那个青年古怪的目光,问杨迁:“四郎,我今晚戴的面具有什么不妥吗?”

杨迁一愣,摇摇头。

瑶英眉头轻皱,说了刚才青年的事。

杨迁猛地一拍脑袋。

“怪我忘了提醒公主……”他指指不远处的苏丹古,“宫中宴会戴的面具是有讲究的,公主和他出席宴会,还戴一样的面具,我的朋友可能误以为你们定亲了。”

瑶英呆了一呆。

天地良心,她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