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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一般的沉寂。

满室烛火晃动。

李仲虔迎着众人审视的视线,一步步上前,脚步微微打晃。

戍守的金吾卫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拦住他,纷纷看向主宴桌的李德。

李德喝得微醺,脸庞有些发红,放下酒杯,双眼微眯,望着面色苍白的李仲虔,没有做声。

金吾卫对视一眼,留在原地,抬手握住刀柄,警惕地盯视着李仲虔。

在席的文武大臣面面相觑。

郑宰相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起身离席,提着鎏金银壶迎向李仲虔。

他面上带笑,倒了杯酒递给李仲虔,压低声音道:“文昭公主于国有功,可惜天妒红颜,她的这杯酒,应该由你这位胞兄来喝。仲虔,文昭公主出阁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是他的真心之语。

文昭公主已经死了,她用一桩婚姻换来母亲和兄长后半生的安稳,李仲虔若是犯傻,公主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李仲虔却毫不领情,眼帘抬起,凤目寒光浮动,瞥郑宰相一眼,像在看一个死人。

郑宰相不禁浑身汗毛倒竖。

李仲虔直接越过他,踉跄着走向李玄贞的坐席。

李玄贞抬头和他对视,一动不动。

兄弟俩都生了一双凤眼,四目相接,一个麻木,一个阴郁。

东宫属臣跳了起来,拦住李仲虔:“卫国公,你的席位不在这。”

李玄贞摆手示意属臣退下。

属臣们皱眉对望。

李玄贞面色微寒,冷声道:“退下!”

属臣们只得退下。

李仲虔面皮抽动了几下,一掌拍向李玄贞。

惊呼声此起彼落,金吾卫飞身上前。

哐啷一声,李仲虔的拳头擦过李玄贞,整个人收不住势,倒在了毡席上。

金吾卫呆立当场,众人诧异地站了起来,看着挣扎着想爬起身的李仲虔,摇头叹息,目光带着惋惜和同情。

刚才他们都看见了,李玄贞并没有做出躲闪的动作,离得这么近,李仲虔居然没伤到李玄贞,自己还倒下了,看来李仲虔真的废了——他可是锋芒毕露、攻城夺地从不退缩的李仲虔啊!

东宫属臣再次上前。

李玄贞一个警告的眼神扫视过去。

众人双拳紧握,咬牙退下。

李仲虔挣扎着爬起来,重新扑向李玄贞,一拳砸过去。

这一拳没有多少力道,不过李玄贞依旧没有躲开,被打得轻轻偏了一下头。李仲虔继续挥舞拳头,他还是一动不动,拳头雨点似的落到他脸上身上。

李德一直注意着兄弟俩的动静,见状,眉头轻拧,示意金吾卫拉开两人。

金吾卫撕开兄弟俩,李仲虔武功全废,被直接拖拽出席位,李玄贞脸上一点青紫印迹都没有。

众人叹息:李仲虔这是在自取其辱。

“圣上!”被拖下席位的李仲虔突然放声高喊,“当年谢李两家结盟,你答应过我舅父什么?”

满殿寂静。

文武大臣心中暗暗叫苦,想告退出去,又不好出声,只能埋下头,假装没听见李仲虔的诘问。

李德站了起来,面色阴沉。

李仲虔冷笑,声音嘶哑而尖锐:“圣上娶我阿娘的时候,唐皇后闯入婚堂,我舅父想带走我阿娘,当时,圣上对我阿娘说了什么?”

这一语问出,殿中大臣头埋得更低了。

只有李玄贞抬起了头。

李仲虔看向李玄贞,唇边一抹讽刺的笑:“圣上当着唐皇后的面对我阿娘说了八个字:盟约已成,永不相负。”

这八个字,让谢满愿以为李德对她有情。

李玄贞瞳孔猛地一缩,站起身,走到李仲虔面前:“你再说一遍。”

金吾卫畏于他的气势,放开了李仲虔。

李仲虔跌倒在地,冷笑几声,迎着李玄贞的视线,一字字道:“盟约已成,永不相负。”

李玄贞双臂肌肉虬张,眉宇间怒意翻涌,回头看着李德,眼神如刀,抬脚就要冲过去。

属臣立马拽住李玄贞的胳膊,不让他发怒。

李德冷冷地看着李仲虔,一语不发,斑白的鬓发在烛光中闪烁着粼粼冷光,抬手做了个手势。

殿中大臣正巴不得一声,飞快起身,仓皇往外退。

李玄贞要往内殿冲去,属臣不敢松手,几人合力架住他,劝他稍安勿躁,拖着他离开。

金吾卫拔刀挡在李德面前,提防着李玄贞,另外几个金吾卫上前,抓起李仲虔,将他拖行到李德脚下。

李德俯视着李仲虔,平静地道:“文昭已死,你以后要承继谢家烟火,别让你妹妹白死。”

声音一如既往的理智而从容,没有一丝波澜。

李仲虔瘫倒在地上,闻言,抬起头,发髻在刚才挣扎的时候弄乱了,长发披散,面容扭曲。

郑宰相正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内殿,目光透过烛火落到被按着肩膀跪在地上的李仲虔身上,忽然想起他刚才那道阴冷的眼神,心头猛烈颤动,脚步顿住,高喊:“圣上——”

这一声提醒还是晚了。

变故突生。

地上的李仲虔忽然暴起,直扑向李德,身形快如闪电,带着滔天巨浪般的雄浑之势,哪里像是武功全废的样子?

众人以为他武功尽失,全都提防李玄贞去了,一时失了警惕,没有防备。李玄贞离得太远,又被属臣架住,动弹不得。其他文武大臣不想掺和到皇帝的家事中,聪明的早就脚底抹油跑了个没影。

内殿之中,除了父子几人,只剩下金吾卫和侍从。

李德只觉腕上一紧,整个人被巨力带着踉跄几下,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电光火石之际,离得最近的近卫反应过来,举刀斩下,气势万钧。

李仲虔并不慌乱,推着李德迎上前,硬生生接了几刀,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

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楚,迎着刀风剑雨,浑身浴血,双手继续扼着李德的喉咙。

近卫不敢下杀手,慌乱中,手中的刀险些划破李德的手臂,一时忌惮,又见李仲虔这副模样,心中骇然,攻势一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内殿外殿一片岑寂。

众人呆立当场,寒意爬满全身。

谁也没想到李仲虔只身一人前来麟德殿,居然是要行刺!

虽然他过继出去了,他依然是李德的亲儿子啊!难道他想弑父?

殿内是武功高强的金吾卫,殿外是层层把守的近卫,他只身一人,插翅难飞,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弑君?!

众人惊骇不已。

内外殿的金吾卫层层叠叠围了过来,李仲虔手指往里收了收,李德面色痛苦。

李仲虔望着靠近的金吾卫,眼睛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怎么,你们想看着圣人血溅当场吗?”

众人从未见过李仲虔这般癫狂模样,头皮发麻,一动不敢动。

“仲虔!”

“卫国公!”

“秦王!”

“二郎!”

正要退出内殿的大臣们胆寒心惊,飞奔进殿,歇斯底里地大声呼喊,“别冲动!你快放开圣人!那是你的亲父啊!”

李仲虔冷笑:“亲父?他不配!”

众人心急如焚,望向太子李玄贞。

李玄贞站在一边,脸上既无愤怒也没有慌张,只有冷淡。

众人焦头烂额,转头怒视李仲虔,有的直接破口大骂,有的苦言相劝。

李仲虔恍若未闻。

“卫国公!”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郑景仓皇奔进内殿,“卫国公,你想想谢皇后!皇后殿下只有你这个儿子可以倚靠了!你想让文昭公主九泉之下不安吗?”

李仲虔冷笑:“覆巢之下无完卵,与其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不如死一个明白。”

郑景脸上血色褪尽。

脚步声纷杂,弓箭手从四面八方涌进内殿,密密麻麻站满各个角落,无数箭尖直指李仲虔。

李仲虔紧紧扼着李德的喉咙:“舅舅教导过我,要把你当成君王效忠,不能不顾大局,不能太计较个人得失,利在天下必谋之……我努力去做了,我不争不抢,我上战场杀敌,我为大魏开疆拓土,我只想好好照顾母亲和妹妹,你却放纵李玄贞对我苦苦相逼。”

李仲虔瞳孔翕张,“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这身骨肉是你给的,你想杀我,就来杀吧,我早就不想活了……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动明月奴?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她被送走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她从小不能断药,我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我只想让她嫁一个好夫婿,以后和我斩断关系,不会再被我连累……我只想她平安喜乐……你连她都不放过!连她都不放过!”

无人应答。

郑景看着李仲虔血红的眼睛,一股森冷凉意从脚底窜起,跌坐在地,目瞪口呆:“你疯了!你疯了!李仲虔,你疯了!”

看到李仲虔走下马车的时候,他怀疑对方故意示弱,以此韬光养晦。他没有点破,在向上官禀报的时候还添油加醋加重了李仲虔的病情,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李仲虔的目的不在和光同尘,他只想拼死一击,他已经彻底丧失理智,什么都不管了!

“二郎,你真的疯了!”

李仲虔唇角一勾,凤眼斜挑,状如鬼魅:“对,我疯了。”

从谢家满门覆灭的那刻起,他就该疯了的,父亲心里只有李玄贞一个儿子,舅舅死去,母亲疯癫,认不出他,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跪在灵堂前,不吃不喝。

他的舅舅是英雄,英雄却总是被辜负被遗忘,他心中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

三岁的瑶英整天缠着他,陪他为谢无量守灵。那时候的她还不会走路,天天赖在他身边,要他抱,小小的胖乎乎的一团,窝在他怀里,掏出一枚胡饼,喂到他唇边:“阿兄,吃。”

李仲虔低头,看着趴在胸前的妹妹和她手里举着的饼,眼泪掉了下来,含泪吃完了那枚胡饼。

瑶英唤回他的神智,让他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他和她相依为命,这才没有变成一个疯子。

现在,他的小七没了。

她化解了危机,为了救他才不得不和李玄贞交易。

小七胆子很小,懒散娇柔,喜欢对他撒娇,他昏迷的时候,她一个人扛起所有,她去了叶鲁部,嫁给一个六十岁的酋长,死在北戎人手中……

长史哭着告诉他实情的时候,就像拿着一把生锈的刀一下一下剜他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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