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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和温别桑形影不离,承昀也加入了制药,他做什么总能做的不错,有些新来营里的火器师制药还都是哑炮的时候,他做的火药配比就已经接近老火器师一样精准。

大家夸起来的时候,温别桑在一旁表示:“是我教得好。”

众人笑,承昀自然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没有一点意外,廖伯最终没有熬过这个夏日,送葬的这日崖下村落了雨,雨势渐渐大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再默哀,而是匆匆顶着雨水跑回了村落。

温别桑站在屋檐下,面前的泥地里散落着一些黄纸钱,被来回奔走的村民踩在脚下,有些黏在谁的后脚跟。

耳畔又人轻声:“老廖真是可惜,但凡再多熬几日呢。”

“是啊……再过十日就能开山了。”

“你说他得多遗憾啊……”

温别桑坐在窗口的凳子上,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面前投下阴影,有人将一个黄纸伞支在了他的脚下,防止落地的雨珠将他的衣摆溅湿。

承昀循着他的视线去看,面前的路其实已经算是平坦,但下了雨之后依旧满地泥泞,到处都能看到人脚踩出来的小坑。

“看来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承昀道:“没想到这次的雨这么大。”

“我去给我爹娘收拾尸骨的那天,也下了好大的雨。”

承昀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

温别桑凝望着雨幕,语气平静,道:“我娘的脊骨凹陷了下去,后脑都是血,我爹更惨一点,他当时全力护着我娘,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去年收拾他们骨头的时候,我爹的都不成形。”

他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抛尸的家丁把他们扔到了城郊,我一个人拖不动他们两个,就先拖我娘,走一段,再拖我爹,走一段。”

他神色不见悲痛,只是平静,平静的脸上,安静地落着泪。

“我也不知道要把他们葬在哪里,后来我实在走不动了,就趴在他什么身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下了雨,风刮得特别大,我旁边的山上雷声滚滚,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很大的声音,跑上去看,是有一颗树倒了,树根掀起来,露出了一个好大的洞。”

承昀伸手,轻轻给他擦着眼泪,温别桑扭脸,道:“天亮之后,我就把爹娘放在了那个洞里,但是那洞躺下两个人还是有点小,我用手挖了很久,把他们睡的地面都拍平,因为刚下过雨,拍平的泥地里还有水,软软的……你玩过那种泥吗?拍上去还有弹性,就像活着一样。”

话题转的有点快,承昀摇头,道:“我不玩那些。”

温别桑嗯一声,又看向瓢泼般的大雨,道:“后来我也去看过他们,每次忌日的时候,周家会允许我出去,大母那一天也总是特别清醒,但她从来都是让我一个人去,她不想看见爹娘。”

“应当是怕触景伤情。”

温别桑并没有在乎他的话:“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大母为什么清醒的时候总是那样看我,现在我知道了,她其实很清楚,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承昀皱眉,道:“阿桑……”

“她总想着,忍一忍,也许事情就会好起来,再忍一忍,也许这个家就还能恢复原样。”温别桑道:“我不怪她,我看不起她。”

承昀握住他的手,没有再纠正他的话。

“开山之后,还回盛京吗?”

“你想去云州吗?”

温别桑惊愕地看向他。

承昀道:“别桑多年,想不想回家看看?”

温别桑刚刚干涸的眼睛又有了吐水的意思,他鼻头微红,道:“云州很远。”

“把常星竹的烟霞要来,它闲了这么久,也该减减重了。”

温别桑含泪笑开,道:“他金贵的很,肯定舍不得。”

承昀另一只手给他揩泪,道:“大不了再打他一顿,抢来给你。”

“你抢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抢自己人呢?”

“……那日事出紧急,我才抢他的。”承昀道:“后来我有跟齐松说,让他抽时间找找那人,把马还回去……我不是一个会抢劫的人。”

温别桑莫名奇妙,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以后还是要抢外人。”

这话不太对,承昀道:“你也抢过别人?”

“哼。”温别桑马上又笑,道:“抢过,有些土财主过山道,我会出火器,和山匪一起,可以分不少呢。”

他笑容堪称灿烂,语气有些洋洋得意。

想来也是,他到处搞假银锭,又怎么可能会谴责抢劫之人。

承昀道:“这样,我们约好,以后谁也不抢劫了,怎么样?”

温别桑止住了笑,语气也变得很冷:“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你知道这是不义之财吗?”

“当然知道。”温别桑坦然:“没钱的时候,谁还管义不义。”

“……今日你抢别人,他日别人就会抢你。”

温别桑的脸色暗淡了下去。

看来是知道错了……

承昀正要借机矫正他的三观,便闻他丧丧道:“没人会抢我的。”

他看着承昀,一脸伤心:“我这辈子也不会有那么多钱。”

“……”

暴雨之后,空气一片清新。

温别桑坐在屋顶上吃着午饭,偏头去看,山头上可以看到人群绵延成一条流动的线,背着筐子,正在翻山。

山中飘荡着汉子们的歌声,有人起头,有人加入,偶尔有好几个人抢一句词,山间便又响起阵阵的笑声。

温别桑知道,这些人背着的都是火药,有人要负责把这些火药装填在山间,用不同的方法点燃。

他很少会看到这么多人共同做一件事的场景。

此刻的崖下村,不光只是生活在此处的人,还有雷火营的将士,官员,推车在屋下来回,有人正在运送一些被清下来的石块。

大家都在忙碌,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承昀这会儿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工部的人在和他说话,他眉眼浓黑,神色淡漠,偶尔抬眸,不经意和温别桑对视的时候,会露出些许温和。

果真一直将温别桑放在视线范围之内。

温别桑蜷起双腿,将下颌放在膝盖上,乌发拢着他的身体,他的目光凝望着承昀的身影。

自打爹娘离开之后,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受过这种重视了。

说形影不离,便当真形影不离,说不让他离开视线,便当真不让他离开视线。

确切来说,爹娘在世之时,也未曾将他保护的如此密不透风。

陵苕花洞口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温别桑始终没有见到太叔真的身影,在他看来,太叔真应当是已经放弃了,至少他放弃了从雷火营里带走自己。

其实承昀本不用防范至此。

可他心中又隐隐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夏日燥热之时,耳畔摇摆的蒲扇,也喜欢翻山之时,被他轻松勾起腰肢,脚尖悬过峭壁,喜欢每日出门前,装在竹筒里的奶冰球,也喜欢他在谈事的时候不忘时时望向自己,仿佛自己是这天地之间唯一重要的人……

所以承昀做事的时候他也愿意跟来,老老实实呆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被他牢牢地盯着。

这让他隐隐有一种安全感,让他总是想起云州的宽敞的院落,堂屋外支起的厨房,袅袅炊烟从屋顶漫出之时,天空叫嚷着归巢的倦鸟。

“夫君……”他在屋顶上低喃,想起母亲喊父亲的时候,心中逐渐涌出缕缕几分困惑。

承昀忙完之后上了屋顶。

温别桑正蜷着身子躺在上面,神色安宁而酣甜地泊在自己的长发中。

他向来十分关心自己,即便是这样的盛暑,睡觉的时候也有乖乖在肚子上搭着小毯子。

看上去非常好养活。

承昀把他抱了起来,温别桑略有惊醒,脑袋在他怀里蹭蹭:“你真的会带我回云州吗?”

“当然。”承昀将他抱下去,走进屋内,低声许诺:“开山之后,便带你回去。”

“为什么带我回去。”温别桑揪着他的衣角,道:“你去云州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承昀说:“就是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他把温别桑放在床上,道:“想更多的了解你。”

温别桑闪动了一下眼睛,道:“为什么。”

“因为我每多了解你一点,都更爱你一些。”承昀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我想多爱你一点,再多爱你一点。”

温别桑眼眸又闪了一下,他眼珠朝旁边转,带着点隐隐的思考,又转回来,迟疑道:“还要,更喜欢我?”

“嗯。”承昀说:“我会用所有你想要的方式去爱你,直到你愿意说喜欢我,跟我成亲,与我共度一生。”

“那,等我说了,你就不爱我了吗?”

承昀笑了下,亲昵地蹭他鼻头,道:“你怎么这么爱钻牛角尖。”

“你说嘛。”

承昀不自觉地克制呼吸。

“爱。”承昀道:“爱到我们年迈,老去,死亡,化为黄土。”

温别桑伸手,指尖试探地戳了戳他的脸颊,道:“然后呢。”

“……”承昀开始沉思:“然后,黄泉路上,我们,也手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