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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昀迈开脚步,又停下:“齐松。”

“是。”

“今日相府办丧,怕是有人悲伤过度,神志不清,你要护好桑姑娘,若让人伤了,提头来见。”

“得令!”

太子头也不回,随着老相步入了后方。

周玄带着温别桑停在灵堂旁边,眼神怨恨:“你一个姑娘家,来灵堂,不会害怕吗?”

言下之意:你杀了人还敢再来,不会问心有愧吗?

“我耳朵不好。”温别桑随口说:“听不到厉鬼的尖啸。”

周玄面皮蠕动,温别桑径直迈入灵堂。

堂前跪着一人,脸色惨白,脖子和脸上都有被掌掴的指痕,还有尖利的指甲刮出的血痕,正是周连景。

他正木然地烧着黄纸,任谁进来也不抬头。

温别桑越过他,直接走向棺材,周玄马上道:“你干什么?!”

温别桑将套着袖箭的手对着他,手上稳稳地推开棺盖,低头看去,和周连景一模一样的脸正毫无血色的躺在里面。

周连琼确实死了。

他转身,周连景已经朝他看了过来,此刻正落着泪。

周玄怒不可竭:“你,你欺人太甚……”

“比不得我爹娘被杖毙,你夫人冲进院子,烧毁我娘的画像,砸坏她的爱琴,也比不得你对着我爹的尸首狂笑唾骂……”温别桑眼眸湿润,眼神里却皆是恨意:“比不得周连琼炸伤我的耳朵,杀死我的伙伴……比不得你们一家稍有不顺,对我打骂欺凌。周连景。”

周连景一言不发。

“带我去见大母。”

“你敢——”

“咻!”

周玄猛地一矮身,发冠之间已经穿入了一枚短箭,温别桑移动手臂,依旧对准着他的脖子,“我要见大母。”

周玄嘴唇发颤,道:“她不想……”

“咻!”

第二箭飞射而来,周玄仓皇后退,袖子被钉在了柱子上。

温别桑的袖箭依旧稳稳对着他。

看上去毫不介意马上拿走他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周玄忍气吞声地咬了咬牙,道:“带他去。”

周连景从灵堂前起身,温别桑挪动脚步,周玄缓缓扶着柱子起身,忽然,温别桑再次抬手,又是“咻”的一声。

“啊——”周玄短促痛叫,面色狰狞地扭过脸,便见自己的手被短箭贯穿,牢牢钉在了柱子上。

温别桑收手,跟着周连景大步离去。

齐松在一旁摸了摸鼻子,跟上太子妃的脚步。

周连景静静走着,嗓音低低:“你今日要杀人吗。”

“周连琼是我杀的,你为何会落到这种下场。”

“是我抓住了他的手,若非是我,你不可能轻易取他性命。”

“没有你,我杀他也是轻而易举。”温别桑语气平静:“我会先在他四肢各炸出一个窟窿,再用火弹把他的脸打烂,不会让他死的这么干脆。”

“你的意思是,我倒是给他痛快了。”

“是。”

“他不怨我。”周连景道:“明明应该怨我,可他一点都不怨我……”

“你这种人,永远只会自我折磨。”

“你的耳朵也怨我……”周连景哑声:“我答应要守着你的,却中途离开,害你被炸成那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周连景忽然停下脚步,浑身克制地发着抖。

温别桑径直往前,在他后方,周连景不可自控地蹲了下去,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呜咽出声。

齐松正犹豫要不要安慰一番。

却见温别桑头也不回,径直转过长廊,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线之中。

急忙追上去,跟着他的脚步,很快在一处充满香火气息的禅院门口停下。

“老夫人,您慢着点!”

“小乖,我的小乖在哪……”

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困惑和痴傻:“小乖,你又躲哪儿去了?奶奶来看你了,不跟爷爷说,奶奶偷偷带你出去玩,小乖?”

温别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院门里走出来一个乐呵呵的老太太。

她身体已经有些佝偻,花白的头发倒还梳的整整齐齐,一路停在温别桑面前,后方跟着的丫鬟顿时愣住:“梓少爷……”

老太太仰起脸看温别桑,眼神里满是天真和疑惑,她愣愣看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来抚着他的脸:“小乖,我的小乖哪里都好,就是特别爱哭。”

颤巍巍的手,轻轻给他擦着眼泪:“你爹呢?阿峤,阿峤!”

她躬着身子慢吞吞地左右搜寻:“阿峤——”

“你儿子又哭了,你去哪儿了……真是的,好了好了,小乖跟奶奶去吃糖,奶奶给小乖攒了糖……”

枯瘦如柴的手拉住他往里面走,温别桑静静跟着她。

出小院的时候,齐松依然跟在温别桑身边,在他们身后,老太太双手按着拐杖,神色呆呆的目送着他们,口中依然在呢喃:“阿峤,阿峤死了……阿峤死了……阿峤……”

人走远了,她眼中缓缓落下一行清泪。

相府门前,周苍术微笑着目送太子的车驾远去,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敛下神色。

管家道:“这太子怎么突然提起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怕是为了那孽障,想要重启旧案。”他转身,道:“他都去了哪?”

“就是去见了老夫人。”

“夫人……今日情况如何?”

“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还是念着四爷的名字,不过梓少爷离开之后,她哭了好一阵,应当是又想起旧事了。”

周苍术神色忧虑,沉声道:“去看看。”

……

车驾轱轱作响。

温别桑靠着车壁,正在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袖箭。

“你今日做了什么?”承昀先开口,温别桑道:“齐松不是都说了。”

“听说周苍术冷血无情,唯独对自己的夫人情根深种,此事当真?”

“当不得真。”温别桑道:“若他当真爱护大母,便不会杖毙我爹,害大母受了刺激,痴傻多年。”

“你今日去看她,是担心周连琼的死会刺激到她?”

“是我多虑了。”温别桑道:“我爹的事情对她影响太大,她如今只记得我爹和我,什么都忘记了。”

“她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清醒的时候会让我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不清醒的时候……”温别桑想了一阵,道:“就到处找我,找到我了又要找我爹,找不到我爹便带我去吃糖,说一会儿我爹就回来了。”

“于她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应当是不希望你们自相残杀。”

“嗯。”

“你怎么想?”

“我与他们,没有自相,只有残杀。”

“咔哒”一声,温别桑把袖箭的拨片拆了下来,看上去似乎想要研究清楚这东西的运作原理。

承昀拿起车内的糕点送到他嘴边,道:“你要复仇,于她来说是痛上加痛。”

温别桑顺嘴咬一口,继续摆弄袖箭,道:“那是她的事。”

承昀带着些探究地道:“她这般疼爱你,你怎么忍心让她两难?”

“我也疼爱她。”温别桑说:“她怎么忍心让我两难?”

承昀语塞,似乎被困在了他奇妙的逻辑之中。

温别桑将他手中剩下的糕点叼走,道:“我不两难,免得她不忍心,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马车停在太子府,温别桑拿着袖箭跳了下去,显然一心被袖箭的机关设置吸引了。

承昀缓缓走下车,道:“你听懂他说什么了吗?”

“不懂。”齐松道:“但是佩服。”

承昀:“?”

“人多自苦,太子妃应当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

“他若当真开心,为何从来不笑?”

“谁说不笑。”齐松道:“太子妃可爱笑了,一逗就笑。”

承昀:“也对你笑了?”

“笑了啊。”

“你会游泳吗?”

“游的可好了。”

“孤前两日梦到你被瓦片砸了,你要小心一点。”

齐松急忙躬身:“多谢殿下提醒!”

承昀没动,直勾勾盯了他一阵,才拂袖入府。

齐松一直保持着姿势,等他进去才站直身体。

……奇怪,怎么又生气了?

忽然捂住嘴。

刚才叫太子妃,太子是不是没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