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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室的门又缓缓闭合,只留下我和不远处的少年。

我看着少年探究的眼神,突然很想笑,“孩子,”在我这么呼唤对方的瞬间,笑意已经从心田涌现到脸庞上,“你找姜冻冬有什么事吗?”

少年抿了抿嘴,他动了动耳朵,像翕动腮的鱼。他警惕地反问,“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慢悠悠地走到会客室中间的小桌前,坐下,又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少年细长的眉毛纠在一起,他有些迟疑地望着我,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直到我说,“或许你和我详细地描述一下他,我能更好地帮你找找。”他才将信将疑地坐到我的对面。

少年歪着脑袋,金色的卷发从他的耳后滑到唇边,他的皮肤很白,健康的白,白皙中透着鲜嫩的粉色。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少年好奇地问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一旁的玻璃茶壶和放满小点心的甜点架上,“这个好喝吗?”少年指着茶壶问,他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里面澄黄色的饮品,“是什么味道的?”

“这是果茶,”我看了一眼,认出这通常是基地专门用来招待小孩子的茶饮,“有百香果的酸甜味,但是加了绿茶,不腻。”

少年恍然大悟般,“原来是绿茶啊!”他装作很懂的样子,煞有介事,“和有一百种香味的果子是吧。”

说完,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你能不能喝一口?”

我指了指自己,他理所应当地点头,又羞涩地笑了下,“我想看看它有没有毒。”

拿我当试毒剂的心思一目了然。我哭笑不得地举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澄黄的茶倾泻而出,果香味瞬间蔓延开来。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饮而尽,见我一切如常,他迫不及待地举手,“我也要喝!”

于是,我给他也倒了一杯。

他双手捧着杯子,小心翼翼舔了一口。紧接着,他以一种要冲进杯子里的架势埋头大喝,咕噜咕噜灌完,少年喟叹道,“好好喝!”他舔着嘴回味道,想了想,“但是没有一百种香味。”

仅存的警惕心被果茶冲淡了,他放松下来,这次无需再经过我的嘴巴试验,他高高兴兴地拿起甜品架子第三层的水果蛋挞。

食欲得到了满足,少年想起被岔开的话题,他从堆满草莓的蛋挞抬起头,重复着询问我,“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他咧开嘴笑,双唇之间两颗门牙如同潮水退下后,留在岸边的贝壳,饼干的碎屑粘在他的嘴角。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眼前的少年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不是,我可排不上什么名头。”我笑着向他解释,“我只是先来了解你的诉求。”

他蹙眉,整张漂亮的小脸皱了起来,“你们人类真麻烦——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就是想要见到姜冻冬而已,”他抱怨道,“不是说他答应和我见面了吗?为什么他还不来?”

我面不改色,“是的,他答应了没错,”我放缓了声音安抚开始摇头晃脑的少年,如果在水里,他估计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摇尾巴,“但你要再等等。”

少年闻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瘪下来,抱着杯子,情绪低落,“噢……这可真是漫长的等待,”他垂头丧气地告诉我,“我的朋友们都撇下我去半人鱼中心了,他们说那里等饭菜不仅好吃,每天给他们上课的人类也长得好下饭。只剩下我还在基地。这儿真没意思。好无聊。”

我捕捉到关键词,顺着他的话问,“你很期待去半人鱼中心?”

少年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当然啰!”他盯着我,考量我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不是说好的吗?只要我们成功从半人鱼中心毕业,就能获得人类的身份。”

我赞同地点头,心里大致明白这个半人鱼中心是个什么机构。可能类似于寄宿学校?没准儿和白塔、安塔类似?假若是这样,那就有些糟糕了。

谁设立的这个机构,目的是什么,又是怎么寻找到半人鱼,和他们达成协议,以及人鱼和半人鱼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些具体的信息,都要等这场对话结束后,我才能去确认。

“获得了人类的身份之后,你想做些什么呢?”我接着问。

少年几乎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要在陆地上游来游去,要去和新的朋友玩儿,还要买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把我的爸爸妈妈和奶奶都接过来,还有——”他伸出一根食指向我比划,“还有——自从我们被赶出来,就一直住在峡湾,那里又黑又冷,我要去晒一千天的太阳!”

陆地上可没办法游来游去。但比起纠正这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我更在意另外一点,“不害怕人类吗?”

他眨着眼,不解又困惑地问,“为什么要怕?”

我微笑,用轻松的口吻谈起过去的事,我试图让我的话和天边的云一样悠然、遥远,“我记得人类险些屠杀人鱼吧?要进行种族灭绝的那种屠杀,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好在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少年的不适,他挠了挠脸颊,“这我当然知道。”他看着我,明明是海洋生物,可他白皙的脸庞上却浮现出一种初生的羊犊才有的稚嫩和无辜,“可那不是没发生吗?”

“即便这样也不害怕人类吗?”

“既然没发生,那有什么好在意的,”他说,他说这话时,眼睛睁得圆圆的,天真得仿若油画里那些从奶油蛋糕里钻出来的天使,“更何况要是现在人类想这么对我们——我们逃走不就好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信誓旦旦,“像我们从人鱼那里逃走一样。”

我听着他甜美的想法,无奈极了。

人鱼似乎天生就是过于烂漫的物种,不仅总对任何事抱以绝对乐观的心态,忘性也大极了。明明上一秒才被人甩几个耳光扔回海里,下一秒也能开开心心地咬鱼钩上的饵料。

可是,在我伤脑筋的时候,少年却浑然无觉。

他趴在桌上,凑近我,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我看,“你是姜冻冬吗?”他狐疑地问我。

我莞尔,将问题抛回给他,“你觉得我是吗?”

少年撇了下嘴,两撇细长的眉毛又纠在了一块儿,他想了会儿,没能藏住话,“我爷爷说姜冻冬会发光,只要我来到人类世界,我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到我身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来回打量我,仿佛担心我是只萤火虫,屁股能发光的那种。绕着我走了好几圈,少年做下结论,“可是你不会发光,你和别的人类没有区别。你应该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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