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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裴可之曾告知我的意愿,我将他的遗体火化后,装进白色的坛子里,带回了养老小屋。

他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拐弯抹角,一句话能迂回七八个弯,生怕引起我的反感。但我有什么反感的呢?我亲爹亲妈都在屋子里,也不差再添他一个。

我舔着手里菠萝味的冰淇淋,味道还和上次的一样,酸甜适中,带着水果的清香。是的,我又在三年前溜达到的火葬场,办了张火化季卡,这次还免费给我升成了VIP。

我当场办理,当场使用,带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去屋里接走裴可之时,他们都忍不住感叹,“这也太新鲜了!”要不是有死亡证明,他们险些以为是我现宰现杀。

坐在回去的长途车上,我抱着瓷坛,还贴心地给这个装着裴可之的坛子,戴上他最喜欢的毛线帽。这是一趟漫长的车程,从市中心出发,到我居住的社区为终点,全程三个多小时。

车上的人来了又走,窗外的风景变了又变,所有碰巧相遇的人和事都从我身旁飞逝,午后的阳光渐渐柔和,夕阳沉入前方的湖泊,整辆车厢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

我换上拖鞋,走了两步,突然感到不合脚。低头一看,原来是我没留意,左脚套成了裴可之的拖鞋。

我再次换好鞋,转身的无意间,又瞥见了门口裴可之和我并排放的登山鞋。黑色的鞋边黏着一圈黄泥土,土内里色深,尚未完全干透。

这鞋是前几天我和裴可之去户外露营穿的,我们本来准备烧烤,烤炉都架起了,结果突遇大雨,营地变成了泥潭。我躲闪不及,变成了落汤鸡,还摔了一跤。裴可之嘲笑我,我恼羞成怒,把他推倒在泥地里。这场露营,最终演变成我和他互相朝对方扔泥巴。

我俩滚成个泥巴人一样搀扶着回来,裴可之当时还信誓旦旦地答应我说,会帮我刷鞋。果然alpha的话就是信不得,我一边愤愤不平地想着,一边拿起两双鞋,拿到洗衣房去。如今都得我自己干,我还要刷他的那双。

我把裴可之放到我爸妈下面的壁龛里,他一个人住豪华单间。

安顿好裴可之,我开始在屋里忙碌起来。我去给院子里的梧桐施肥,接着去刷鞋、洗堆了快一周的衣服,接着到厨房去把水池里的碗筷都洗干净,再来到卧室,换下用了一个月的床单被套。

我忙完这些事,已经夜深人静。我精疲力尽地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裴可之就在我头前面的墙壁里,我把眼睛往上翻,就能看见他。

纯白的瓷器向外舒展,如同花瓣似的,凸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在月光里显得温润柔和。我瞧见瓷坛上自己被扭曲的倒影,开始胡思乱想,我的思绪乱飞,我莫名觉得,要是现在正值冬天就好了。

是冬天的话,我可以在院子里堆出一个雪人的身体,给雪人穿上裴可之的毛衣,再把这个白色的瓷坛堆到最上面,作为雪人的脑袋。瓷坛和雪一样的白,在两者的交接之处添上围巾,就完全看不出来差异了。

裴可之变成雪人啰,我可以如此调笑着说。

等到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第四天,积雪融化,院子里只剩下浸湿的衣服与落到地上的瓷坛,我还可以大惊小怪地说,‘天呐,裴可之,你怎么又死了?’我抱起他,拍了拍落满他封口沿边的雪,‘看吧,我又要给你堆一个身体。’

他会和我说什么呢?

我想了想,他什么都不会和我说。因为他已经死去,他再也不会发出声音,再也不会对我有所回应。

忽然,我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裴可之死去的事实。

准确来讲,从回到家开始——洗衣房里裴可之没来得及收的冲锋衣,漱口杯里被他使用得微微外翻的牙刷,还有他放在床头柜上燃烧了一半的熏香……所有的,养老小屋里所有的一切,每时每刻都提醒着我,这儿存在着另一个人。

我怎么可能忽视呢?从进屋的第一步开始,我就在想如果裴可之在的话,他会做什么呢?看到我突然这么勤快,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我举起一只手,左手的小臂横在眼前,挡住屋顶明晃晃的灯光。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淌进头发。唉,我其实并不想哭,我一哭,脸就会皱起来,本来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皮肤也都皱巴巴的,五官还皱起来,就太丑了。

死裴可之,我偷偷骂他,骂他害我哭泣。骂完,我意识到他确实死了,这不算骂,我又有点儿想笑。

我深呼吸,放下湿漉漉的手。我摊开身体,平躺在夜色中,视野一片朦胧,在未散去的泪花里,灯光都变成一个一个模糊的光圈。我接受了裴可之的死亡,也终于理解我与他的爱,可想到他的离去,我仍想要落泪。我不悲伤,我只是还爱着他。

我揩去脸上的泪,心情平静。

终端响起,我拿起来一看,是柏砚发来的通讯。我坐起身,接通了语音。柏砚直接地询问我,“需要我过去吗?”

我明白他对我的关心,但我更想要一个人待着。我想要独处一段时间,“我还好,早就接受这件事了……”我笑着对他说,“没事儿的,不用担心,到这个年龄了,生离死别都是常事。”

终端另一头的柏砚沉默。他大概在想该怎么安慰我。

这真是太为难他了,我心想,柏砚根本就不会安慰人。我遇到的这么多人里,似乎也只有裴可之精通此道。

停顿半晌后,柏砚问我,“你最近有什么打算?”

“最近啊……最近打算赖在被窝里,好好地睡场懒觉。”我回答。

他干巴巴地噢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冬冬,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他说这话的语气格外坚决,仿佛我要他吃下他最讨厌的龟苓膏,他也会视死如归地吃。

我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我知道,不用担心。”

最后,柏砚说,“冬冬,不要害怕。”

“我可没害怕,这种事有什么好怕的。”我说。

料理好裴可之的后事,我登录他唯一的社交账号,遵从他的交代,将他存在信息草稿箱里的死亡讣告打上准确的时间后,发送了出去。

他的讣告写得简洁明了,考虑到由我代发,是以我的口吻写的:「我友裴可之因病去世。遵从其遗嘱,丧事从简。遗体已于D2060年5月12日上午火化。」落款处他也帮我写好了,「友姜冻冬替发」。

发送完成。裴可之交代我的事也就彻底没了。

我关闭终端,吃着碗里加了鱼露的柿叶鲑鱼饭团。果然,和他亲自做的味道一致。唯一可惜的是,春天的鲑鱼远没有秋日的肥美。

日子寻常地过着,我每天睡到中午醒,胡吃海塞一顿后又接着睡。除了回复一些裴可之朋友们的来信,向他们确定裴可之死亡的消息,这段日子里,我没做别的事。

春天即将结束的午后,我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在我即将进入梦乡前,大门的门铃响了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门口,打着哈欠,“谁啊?”我问,但门外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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