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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设想过很多人死于意外。

在我的设想里,莫亚蒂为最,他指不定哪天成功杀死了自己;其次是柏砚,他的身体陷入停滞太久,几近临界点,崩溃就在瞬息之间。

最后是柏莱,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太不择手段。我设想过几乎所有我认识的人,甚至包括白瑞德,他整天玩些奇怪的play,没准儿某天把自己玩没了。

可是,我唯独没有想过,裴可之会死于意外。

我承认我担忧过他。在他行事越发大胆,到处乱窜就为了寻找那个Ouroboros后,我担忧过他。但我担忧的同时,又带着不以为意。我从来不认为他会死,顶多因不慎而受伤,最严重也不过是摔断手脚。

裴可之在我的心中几乎是和完美挂钩的。他是独立的、成熟的、可靠且强大的个体。这个形象如此深入人心,自他当任我的医生开始,我便深信不疑。

我有些茫然地捏着手里的出院证明。

我刚刚给裴可之办好了手续。经受严重辐射的身体,基因都已经被破坏了彻底,本就没什么好治的。

裴可之昏迷时,医生便清楚地告知了我,稳定剂最多能维持三年。这三年,裴可之依旧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三年后,身体会逐渐出现不可逆转地衰亡。我们建议三年后尽早带病人来安乐死,以此减轻痛苦。’

虽然在病房里和裴可之据理力争,想要他活下去的时候,我看上去说一不二、坚定不移,事实却是直到现在,我都对他要死了这件事没有任何实感。

怎么裴可之就要死了?遇到这种飞来横祸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我迷茫地思考着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我坐在急救中心的大厅,思绪乱飞,我一会儿感慨真是稀奇,今年我都来这儿两次了。是不是人老了,就真的会和医院结缘?我一会儿很想哭,又觉得一把年纪,还涕泗横流的,实在太害臊了,我把眼泪吞了回去。

我看着裴可之的诊断书,上面列出详细的身体数据,以及三个主治医生的意见:「建议保守治疗、「不建议治疗」,和「建议安乐死方案」。

密密麻麻的死亡挤满了这张单薄的纸,除了好好地死亡,已经没有别的任何办法了。

我是否真的接受了死亡?

现在,我竟然无法再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我早已接受了我的死亡。从二十九苏醒,我的生就是我的死,因此我无比坦荡。但我仍旧没法接受我身边人的死亡。我一直在失去,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老师。这么多年过去,我似乎依然没有长进,我依然对身边人的死去感到痛苦和悲伤。

“这有什么奇怪的,”陈丹坐到我身旁,他从基地赶过来,来收回我借走的救援飞船,“这正是你作为人的证明。”

他去年便感知到了我精神能力的恢复。见到二十七岁的我,他也不觉奇怪,只是多看了几眼。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陈丹说,“还是说你当知心长辈当上瘾了?没人要你这么豁达——豁达得什么都能看淡,那就不是人类了。”

我将救援飞船的钥匙给他。我整个人完全躺倒在座椅上,我仰着脑袋,看向急救中心雪白的天花板。“不是人类,那是什么?”我问。

陈丹无所谓地回答,“谁知道呢?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答完,他又看向我,上挑的丹凤眼打量我,“第一次见到二十多岁的你,还挺稀奇的,”陈丹评价道,“你以前原来看上去怪甜美的。”

我的脑子卡了一瞬,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的形容词,“哈?”我指着自己,匪夷所思,“我?甜美?”

陈丹的两只手抓着我的耳朵,左右转了转我的脸,详细端详后,他笃定地点头,“短圆脸、大圆眼,骨相柔和,鼻梁和山根不算高,怎么看都是甜美无害的长相。”

我瘫回椅子,有气无力地挥开他的手,“行了,别拿我开玩笑了。”

陈丹拢了拢宽松的大衣,冷淡地对我说,“现在的你可真不像你。你这种活在眼前世界的人,居然也有这么纠结的时候吗?”

我明白他是在不爽,不爽我在为了个alpha黯然神伤。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控制不了,“让我混乱一下吧。我现在晕头转向。”我打开裴可之的病历本,搭在脸上,不让陈丹看我狼狈的样子。

陈丹沉默了片刻,他似问非问地说,“那个alpha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的,他很重要,比我以为的还要重要,”我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我拿下脸上的本子,望向陈丹,我无可奈何地向他低下头,“他死了,我会觉得……我会觉得很孤单。”

陈丹盯着我,“我知道了。”他说,说完,他拿起钥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着陈丹走远,消失在急救中心的大门后。陈丹不悦我为一个alpha哀伤到这个境地。他认为这都是小情小爱,而为此肝肠寸断,是再软弱不过的行为。再严重点儿,他或许会觉得我为前夫哀伤,是对omega这个性别的背叛。

他是毫无疑问的激进派,有自己独特的主张。这没什么不好。我很欣赏他一往无前的作风。假如不是看我状态实在不佳,他大概会严厉地斥责我吧。

我假想到陈丹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不是笑他,而是笑我将近七十了,还会被人斥责恋爱脑什么的。

但我的爱里本就没有派别,也没有主义。陈丹始终不愿和我谈论这一点。我搓着脸,无奈自己的状态惹毛了陈丹。

我将诊断书和出院证明折好,塞进口袋。接着,我去洗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我收敛好胡思乱想,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接裴可之。

裴可之早换下了病服,换回他标配的黑色风衣。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他看上去和往日并无异常。

他神色自若地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我们走出急救中心,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说,“你不是说冬天要给我烧新的菜吗?”

裴可之摇了摇头,“不行。等天气再冷点儿,味道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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