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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这么忐忑的模样,我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了。

我坐到奚子缘的身边,他怀抱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袋,忍不住紧张地晃动身体。我认出他怀里的包是以前出去野炊时我随手买来装饮料的,包的正面印着一朵朵淡黄的小花。按照常理,这么多年过了,这些花早应该斑驳,但使用它的人似乎格外爱惜,那些密密麻麻的花仅仅只是褪了点儿色。

我握住奚子缘的小臂,以此表达和他缔结连结。他浑身颤了一下。

“我应该当时就告诉你的,但我觉得当面和你说会更好,”我说,“真是抱歉啊,小缘。我那天说的——我感到失望这种话,让你很难受吧?”

我的原意是想让他的弦放松,别再这么紧绷。但没想到,我说完,奚子缘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浓郁的玫瑰香信息素在花园里扩散,和其它绽放的鲜花一起形成调和的馥郁芬芳。

我一看到他哭,人就慌了,我连忙道歉,“抱歉抱歉——”

但宽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奚子缘摇着头打断了我,“哥说的没有错,是我太没用了。”他说,剔透的泪水滚落,他的鼻尖泛起红色,苍蓝色的眼睛在光线下如同一颗清透的玻璃珠。

“是我太没用了,”他说,“我太软弱了。”

奚子缘是一个好孩子。自我认识他起,他的心里就总是装着许许多多的事。

过去的经历使得他对所有事都爱设想最糟糕的情况,对所有人都喜欢揣摩他们的想法。他极容易自审,自省,会将一切不幸的遭遇归于他的自闭症和不完美的品质。他年少时以为只要他足够好,就能规避伤害。他不知道,伤害和爱一样,都与他是否完美没有关系。

值得庆幸的是,我掌握了安抚他的方法。

我轻轻伸出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这是一个遥远的拥抱,既能让他感到安全,也能让我们进行理性的沟通。

“不是的,”我说,“这些年以来,你做得很好。”

他并不相信,他垂下眼,“我知道哥是在安慰我,”他说,“我没有遵守约定,一次都没有踏进咨询室——这样怎么能算得上是做得好。”

“这样就是做得好,”我回答,“你在不断地尝试着去面对它。”

奚子缘没说话,我捕捉他游移的眼,我认真地凝视着他,“我向你道歉,并不只是我明知道那句话会伤害你,还是说了出口,更是我明明曾经有过和你相似的处境,却像个一无所知的旁观者一样对你颐指气使。”

“我像你当初那么大的时候——快三十岁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我被送进精神疗养院,我知道我需要治疗,可我怎么都无法踏进那个纯白的房间。我不想倾诉,不想表露,那样会使得我不断回想往日,不断体会煎熬。痛楚一遍又一遍地像潮水一样涌来,我无数次重温悔恨,无数次再度陷入迷障,却找不到破局的指南针。”我说。

奚子缘的眼泪不再流下。

他倾听着,盯着帆布包上淡黄色的花,不解地询问,“为什么一定要去面对呢,哥?每一次想要去面对,都会很难受。为什么不能把人生的选择权和决定权交给另外一个人呢?只要是相爱的,只要那个人总是为我好的,那无论如何都会好的吧?”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我想。

奚子缘从前察觉到我的不赞同。出于让我满意的目的,他努力伪装,选择建立为人的尊严。但事实上,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被物化,被支配?为什么不能选择成为某个人的狗,就此放弃自我?他就这样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本可以就那样活着,没有痛苦、没有形状地活着。

“不可以这样,小缘。”

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的身型还是那么单薄,单薄得可以轻而易举地触到他的骨骼,“其实你想要被物化,被支配并不是什么大错。可你不能总是逃避,更不能陷入逃避带来的温柔乡。你要明白,逃避无可厚非,但你也要明白它在你但生命中必定是短暂的。逃避是为了积攒勇气,为了去面对。”

奚子缘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他凝视我一瞬,又转过头,快速躲避我的视线,看向花园里废弃的水池。他还是不明白,还是不懂。

他抿了抿嘴,“不面对的话,会怎么样呢?”他问。

“那样会招来更大的痛苦。不面对才是所有痛苦的根源。”我平静地答道,“你的父母逃避痛苦,因此他们不断地重现创伤,让你继承伤疤。你逃避痛苦,因此它成为一道母题,一类原型,它在你的人生里不断地闪现,成为你灵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