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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指了指自己,得到他确定的首肯后,纳闷地邀请他进来。我和谢家从未交集,了解的方式也只存于道听途说。

我请这个年轻的小辈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吗?”我询问道。

“我想要知道,我是否有幸从您这儿获得莫亚蒂先生的联系方式呢?”谢沉之说话的方式充满了世袭贵族惯有的体面。但也许是他的笑容温和,眼神真挚,并不给人一种接受世袭财富、地位、权力与精英教育的傲慢,反倒是谦卑平和。初次相见,我对这个年轻人还挺有好感。

“我的确有。但我必须征得他的同意才能给你答复,”我说,“你需要告诉为什么找他,我会如实转述。”

谢沉之沉吟片刻,“是学术上的请教。莫亚蒂先生十五岁在研究院做的项目里,他提出了三种时间轴的模型,可惜尚未完成。我想要和他探讨这个模型的发展方向与可能性。可以的话,还希望莫亚蒂先生能指导我。”

我用录音功能记下了这段话。但我知道莫亚蒂不会答应。

谢沉之说,“除此之外,我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我惊讶地看向他,他不急不缓地向我解释这是他的科研方向,他想要实现不论基因等级,所有人类都能够自由探索时间领域。

真是个疯狂、危险又伟大的梦想。我在心里感叹道。

“这样的问题问我不太合适。”我说,“我不搞研究的,孩子。”

“但据我所知,您在二十七岁参与了那场拆除时间炸弹的行动,您是唯一成功进入时间领域的人。”谢沉之笑眯眯地说。

现在的机密文件到底是怎么保密的!

我腹诽,柏莱那个臭小子知道,眼前这个世袭贵族家的小孩也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无奈地问。

“您知道,作为世袭贵族,我有一些特别的权利。”谢沉之含蓄地回答。

希求在权力面前人还能有秘密,就是种奢望。我妥协,“你问吧。”

“进入时间领域是什么感受呢?”谢沉之问我,

“是很奇怪的体验。”我说,想了想,时隔四十多年,这份记忆依旧如新。我只需要稍稍闭上眼,便能回忆起来。

进入到抽象的时间领域,必须得在具象世界处于濒死状态。临近死亡时,人会逐渐失去感官,视觉、嗅觉、触觉……但始终没有丧失听觉与口腔的知觉。

保持着这种濒死的状态,你会发现你的耳朵能捕捉到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哪怕是十米开外的人的心跳和蚊子的振翅。上颚布满颗粒,牙齿坚硬得超乎想象,这是对自身存在的唯一体验。

慢慢的,你会感到自己无比轻盈,仿佛正在上升,但你不能上升,一旦上升就是真的死亡了。你要竭尽所能地控制自己沉下来,保持行走,直到走进时间的缺口。

进入其中,你会退化,变成懵懂的婴儿,丧失思考的能力。你能够依靠的唯有直觉和信念。时间是会腐蚀你的洪流,如果你没有坚定的精神能力,或者说,如果你忘记你是人,它会冲走你,让你迷失在时间流里,逐渐遗忘自己。你的精神核心因此崩塌,但这种情况下,你没有死去,而是成为了植物人。

谢沉之拿着笔和纸,一边听我描述,一边写写画画,标注着什么。我说完了,他抬起头,“只有精神能力不坚定才会迷失于时间流吗?”

“在具象世界,你的身体过于虚弱,也会导致这种情况出现。”

他看向我,用笃定的语气问了个问题,“您当时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对吗?”

我答道,“是这样没错。”

“我能够冒昧地询问您当时虚弱的程度吗?”

“你问这个是想要做什么?”

“学术上的好奇而已。”谢沉之道。

“太敷衍了,”我原以为只需要提供和时间领域相关的经历,没想到谢沉之竟然也询问这方面的信息,“这很隐私。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说服我来告诉你,孩子。”

谢沉之思索片刻,“您知道人类的群体意识吗?”

我当然知道。我点点头。

所谓群体意识,顾名思义,群体产生的意识。蚂蚁是典型的群体意识动物,蚁后是它们整个族群的脑,其它蚂蚁则是肢体躯干,脑指挥手去觅食,指挥脚去迁徙,指挥眼去探测,所有的蚂蚁都以蚁后为首。

人类与之相似,但群体意识对人类来说更像是作用于潜意识的指南。人类不向群体记忆中上传自己的经历,而是共享经验与情感。所有人类的眼泪会汇聚成一条河,河水缓缓逝去,流向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共情的源头。

“有人修改了整个人类的群体意识,”谢沉之说。

我再次重新打量眼前的谢沉之。alpha与我对视,他不亢不卑,外表儒雅,情态温和包容,说话轻声细语,斯文作派的精英学者模样。

我的老师是正确的,谢家出圣人和天才。我惊讶又喜悦,我从没料到我活着的时候,会再遇见精神能力足以强大到触及群体意识的人,上一个是莫亚蒂,他本来就是天才,暂且不提。谢沉之却是实实在在的后辈,一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

我猛然对人类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对,”我高兴地直瞅他,咋瞅咋顺眼,“精神能力足够强大,超乎我们所处的维度,就能够做到修改人类的集体意识。这样的人在历史上不止一个,可鲜为人知。”

“其实几千年前,人类就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谢沉之说,“但这样的能力被封存了,被人从我们的群体意识中抹除。换而言之,我们早已具备了这个能力,却无法意识到它的存在,更无法使用它。好比第一批进入黑洞的人,他们早已具备了穿梭黑的能力,但谁也不知道,依旧穿着防护服,像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摸索。”

我频频点头,是这样的没错,“你的研究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所描述的疯狂、危险又伟大的梦想背后,究竟是什么愿景,其中又是否对人性秉持坚定。

谢沉之明显也懂得我的疑虑,他摇着头说,“不是我有什么浩瀚的理想和抱负,不过是出于朴素的私欲。”

“私欲?”我讶然。

谢沉之微笑,“我喜欢我祖宗的妻子。”

……这私欲是不是有点儿太朴素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令人惊叹的天才,脑子里想的是穿越时空,泡祖宗的老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心中大起大落,沉重的打击让我两眼放空,神色恍惚,略显痴呆。

在我呆滞的神情中,谢沉之泰然自若,徐徐继续,“我的祖宗之一是基因等级发明人的老师。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请您放心,他也没有后代,不会影响因果。我想要去到他所在的时间点,和他的妻子相爱。”

我眺望着屋外纯白的枯山水,久久不能言语。为了不在小辈前失态,我只能在心里抓狂地咆哮。

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恋爱脑病毒吗!不对,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恋爱脑了!这是什么大孝子病毒?这逼星系彻底没救了哈哈哈哈哈!毁灭吧,人类!杀杀杀!把你们都杀了算了!

暗自发完疯后,我努力向刚才还让我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挤出笑容,“……挺好的。挺好的。”

谢沉之礼貌地向我道谢,再次回到核心的请求,“所以我能够冒昧地询问您当时虚弱的程度吗?这将是一个很重要的依据。”

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揉了揉发痛地太阳穴。

我选择告诉谢沉之,“我的半边身体没了,在持续半小时的流血后,我又被枪击了心脏。这种程度的重伤,只有当时还处于An体质的我能够承受。”

听完我的叙述,谢沉之看向我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这么严重的伤害吗?”他诧异地询问我,“您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我摇了摇头,“不是奇迹。是枪击我的人,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救下我。”